残阳言

　　我如期赶回了国，我只写了封信给蓓蓓，除此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
　　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是最好的，我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对我的行动指指点点，我也不想去听他们提出来的那所谓的建议。
　　这建议还是留给他们自己用好了。
　　“你总是这样不听劝，以后出来一定会吃亏的！”
　　他们总是这么说。
　　真可惜，目前我还没怎么吃亏过。
　　两年前雇佣的那批工人已经把厂子建好了，我把那批工人召集起来——他们都是没有什么固定工作的流民，倒是很感激我给他们这样一份工作岗位。
　　说来也好笑，我都觉得我自己开的工资简直低的可怕，但我刚开出这个最低价他们却都喜开颜笑，不停地说着些好话来奉承我，好像生怕我反悔了一样。
　　我教了一批工人如何使用这些机器，告诉他们缫丝的技术，再让他们互相帮助学习。
　　练习一个月后，这些激情澎湃的工人做出来的样品倒是不错，当地营业许可证也很快就拿到了。
　　别人这么一看，开个工厂好像还挺简单的嘛，换谁来都行啊。
　　外面那些人又开始对我指指点点了。
　　“开个厂，技术什么的那不很简单吗？给我本金换我来也行啊！”
　　“听说还是个女老板，谁知道她那些本金是哪里来的？”
　　名声一大就免不了这些流言蜚语。
　　我并不是很在乎这些，随便他们怎么传我的谣言，只要我的质量够格够高，况且瑾怀里还就这么一家缫丝厂，纺织店什么的不都还得从我这进货？
　　只要不是传我产品的质量问题就行，反正传来传去，恶心到的还是那些人。
　　他们倒是想的美，有这点半吊子技术就想学别人开厂子。我交给那些工人的东西怎么可能全盘拖出，只要必要人工的部分才会告诉他们，剩余的能用机器替代就用机器。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有点黑心资本主义了，但既然他们都这么说我了那我就利己一点吧。
　　更可笑的是厂子里的工人还觉得我待他们亲热，还会去尽力帮我洗去那些谣言。
　　我平日里喜欢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问我自己：
　　“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呢？你会怎么做呢？”
　　“他们不都很卖力地为你干活吗？他们不都觉得你并没有欺压他们吗？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就这样下去不就好了。”
　　“要是他们觉得不满意了就再给他们涨涨工资就好了，这样还显得你是个好沟通的好老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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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操办好工厂的一切事务后回到了原来的住所，我主要还是想找找原萧蓓。
　　我在邮政局找到了她，她现在假扮男人好像已经很熟练了，只是还透露出一丝青涩。
　　我看到她现在的脸，又想起来原苼桐，不由得感到一丝悲伤。
　　如果原苼桐在这里，他大概就会和现在的蓓蓓长得差不多吧……
　　“蓓蓓姐，我回来了……”
　　她和我走出来，摘下了她的帽子，盘在她脑后的长发立马就散落下来。
　　她的脸型很好，不管男装还是女装都很好看。
　　“小荞，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我的。”
　　“怎么样，听说你已经开了一个缫丝厂了，生意很好吧？”
　　“嗯……还不错。”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哦！”
　　“我把哥哥找回来了！”
　　我看到她在笑，但是眼里还是有一丝悲伤闪过。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想……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带你去见见他吧，说不定他心情会好一点呢……”
　　她带我回到了那做熟悉的小屋，那扇温馨的小木门面前。
　　她慢慢地推开门，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仿佛很沉重一般。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我这里还有个……不怎么好的消息吧……”
　　“娘在前两年就去世了，大夫说她得的是胃癌……已经没有办法了。”
　　“是因为早在六年前就有症状了，拖到现在，到前几年，你刚走那会……”
　　“那时候大夫说已经是晚期了……”
　　“真可惜啊……她还没能等到哥哥回来，没能等到你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内心是颤动了一下，我的母亲从小就对我不冷不热的还总是数落我，也就偶尔会泛滥一下母爱。
　　我知道原夫人是真心喜欢我的，她已经把我当成她的孩子了，我也把她当成了我的另一个母亲……
　　蓓蓓停住了脚步，还在继续说下去。
　　“哥哥是去年回来的，他是自己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灰和血迹，像是大战了一场一样……”
　　“可能是被卷进了什么战争吧……他也不是很想和我说这些。”
　　“大夫说胃病是有遗传倾向的……哥哥他……”
　　“苼桐他不会……也得了胃癌？”
　　“嗯……他以前胃就不好，还很喜欢挑食。”
　　“估计他在外面也没有怎么好好吃饭吧……”
　　“他现在吃什么都很容易吐出来，是不是还会咳血出来……”
　　“又是一样的情形……他们都要在我面前死去了……”
　　“爹也是，他在修电线时被英国人炸死了……”
　　“到最后，都只会剩下我一个。”
　　“不会的蓓蓓！你还有我呀！我会和你一起的！”
　　“谢谢你，小荞。”
　　“只不过，我还是想去和他们一起，毕竟哥哥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我以后不会去邮政局了。”
　　“我一直在那里工作就是为了等到你来，现在我已经足够了。”
　　她带我走了进去。
　　“哥哥，我把小荞带回来啦！”
　　原苼桐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硬扯起嘴角僵硬地对我笑了一下。
　　“嗯，我知道了。”
　　“你在外面过的还不错吧？我听蓓蓓说过了。”
　　“你不用像以前那样偷偷给我们送钱了，我已经……咳咳……”
　　他那手帕擦了一下嘴，但嘴角还是染上了一丝鲜血。
　　“我已经没救了……你不用管我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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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未想过，我明明已经努力了，但为什么我好像还是一无所有。
　　我回到这里，从一开始就把场地选在这里，还是因为对他们有留念。
　　但现在，我唯一能沟通的朋友，恐怕也要离我而去了。
　　这几天我没敢去找他们两个，那里有种很沉重的气氛。
　　我知道我是在逃避，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想……或许他们也想独处一段时间呢？
　　我给他们写过几封信，这里不是很远，却一连几天都没有收到蓓蓓的回信。我心里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因为我的迟疑和犹豫再失去些什么。
　　但是已经晚了。
　　我匆匆忙忙地感到他们家，还没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我不由得心头一紧。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我。
　　我一时冲动就打开了门，我找到他们都在在屋里。
　　地上已经有大片的血迹，原苼桐已经死在了床上，他依靠在墙边，神色平淡，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但是他嘴边还在不断地流出鲜血，脖子上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伤口还在不断流血——他是自杀的，而且看上去还是在刚刚。
　　但是这也不至于血把地面全都染红，我看到坐在地上，半趴在原苼桐身边的原萧蓓，突然想到了什么。
　　“蓓蓓！蓓蓓！”
　　她没有理我。
　　我直奔过去，想把她拉起来，才发现她也早就死去，把小刀插进了自己的脖子，她死前还在紧紧抱着哥哥，我费了好大劲也没有将他们分开。
　　如果我能再早来一点……说不定还能阻止他们……
　　“但是我能拦他们一次，也不能永远拦在他们面前。”
　　“你救不回一个真正想死的人。”
　　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在他们的尸体面前愣住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视线早就被泪水模糊。
　　我最后的朋友，唯一的朋友终究还是死去了，在我的面前死去了。
　　我发现桌子上还放在一张工工整整的纸，看样子好像是留给我的。
　　●一封信
　　致林离荞小姐：
　　既然你能看到这封信，那么你应该也看到我死去的惨样了。
　　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们了，哥哥说他不想再痛苦地活着了，他想让我把他杀了。
　　我不会让他孤独地死去，我会陪着他一起，也许这样他也就不会害怕了吧！
　　他说我是在闹小孩子气……他笑了我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实我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耗下去我迟早也会死的。
　　所以不是我寻死，只是把死期提前了一点而已。
　　开心一点呀！说不定我们下辈子还会再见面呢？
　　这封信不长，其实我也没什么心情看下去，匆匆扫了一眼就放进衣袋里。
　　我扫了一眼桌面上还有一张合照——是原苼桐走丢那天拍的那张。
　　我不敢再去回想以前的事，一想起来我就忍不住流泪，我怕我哪天也忍不住和他们一起去死，因为我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东西了。
　　我把他们葬在了一起，就在他们原来的房子后面，和他们的母亲一起。
　　我没有给他们安排很隆重的葬礼，因为他们的人际关系也不是很广阔，只是安排了一个体面的仪式，送他们最后一程。
　　我站在他们的墓前，自言自语地提起小时候的事。
　　“再见了，我唯二的两位朋友。”
　　“希望我们来世能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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