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折危途

　　自从那天宋歌亲自清理门户过后，她便回到了集团，重新坐上掌权人的位置。
　　不过令宋歌匪夷所思的是，江破居然毫无动静。
　　她再次出现在各大财经频道的报道上，亲自出席集团旗下的各种晚会与慈善活动。
　　而向晚那边，二人只有过几条短信的联系，再无交际。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天深夜，宋歌还在办公室里规划着集团下一季度的宏观发展，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雷声与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屏幕上显示来电为陌生号码，她没有多想，只当是哪个客户或是朋友。
　　接起电话后，宋歌的眼睛也依然没有离开文件。
　　“喂？”
　　“好久不见了，宋歌。”
　　宋歌浑身一僵，捏着电话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文件一角被她攥的发皱。
　　“你打电话来做什么？”
　　对面的人云淡风轻，“向晚，这个名字，你很熟悉吧。”
　　“你要做什么？”
　　“别着急，歌儿，你自幼就懂事，我呢也就不和你绕圈子了。看在咱们亲情的份儿上，之前你查的所有，还有我的损失，我都可以忽略不计，但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亲情？从我踏进福利院那天起，我就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话不要说的这么早嘛。”
　　“没想到，江破背后，是你啊。你们还真是臭味相投，蛇鼠一窝。”
　　“歌儿，你又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呢？毕竟你不收手，到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啊。”
　　“你什么意思？”
　　“我既然能让向晚主动退步，那也能伪造一场意外，你得为你的向队长考虑考虑呀。”
　　宋歌一阵沉默，指尖因为拳头紧握而发白。
　　“收手吧，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对面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倔，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么销毁录音停止调查，要么，你下一次见到向晚，会是在她的葬礼上。”
　　“嘟”——电话被挂断了。
　　宋歌颤着手放下手机，整个人脱力的陷进皮质座椅里，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急促的大口呼吸着。
　　录音她早已交给向晚，她也并不知道向晚在和她见面前有没有销毁掉录音，但这无疑等同于，她又给向晚添了一份危险。
　　她又害了她。
　　但这一次绝不能再让向晚以身犯险，绝对不能。宋歌暗自想着。
　　既然对方决定要将她们赶尽杀绝，那么让向晚安全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她彻底消失。
　　只有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消失，对方才会放过另一个人。
　　宋歌手里没有别的筹码，只能被迫站到天平上。
　　“吧嗒。”是什么滴落到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又一声雷过后，窗外下雨了。
　　宋歌独自在办公室里坐到了天亮，她看了眼时间，拿出手机给雯姨打了电话。
　　“雯姨，帮帮我。”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雯姨。”
　　“......好，我帮你。”
　　两天后的晚上十点钟，DC集团的顶层办公室里，宋歌站在落地窗前，心情复杂。
　　明天便是最后期限，也将成为北淮市上历史性的一天。
　　她打开手机，在向晚的通讯录页面停顿良久，最后拨了过去。
　　城西的命案依然没有侦破，所以电话很快便被接通。
　　“宋歌？怎么了？”
　　向晚的声音很疲惫，却还在尽力装作没事。
　　“向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认识我，你后悔吗？”
　　向晚敏锐的嗅出了些什么，“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宋歌不想让她怀疑，便开了个玩笑掩饰道：“没有，就是这么久没联系了，发一下神经。”
　　“你啊你，真是的，吓我一跳。”向晚宠溺的笑着摇了摇头，“认识你，我很幸福。”
　　宋歌用力的攥紧拳头，指甲快要嵌进肉里，努力压抑着呼吸：“我知道了，你忙吧。”
　　不等回复，宋歌便立刻挂断电话。
　　她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放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骗了你...”
　　她一直都知道，这条路异常凶险。从她做出那个决定，踏出这一步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是，向晚是她命里唯一的变数。
　　所以她在策划完这一切后，修改了自己的遗嘱。
　　她最终还是选择无声无息的消失，一个人继续踏上这随时可能真正丧命的九折危途。
　　次日清晨，简橙接完电话后人都是懵的。
　　“小橙子？”
　　“雯姨，怎么了？”
　　“阿然她...今早出了车祸，抢救无效，离开了。你现在来一趟医院吧。”
　　“什...什么？宋歌？”
　　“嗯。”
　　“我马上到。”
　　简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到的医院，只记得飞奔到停尸房时，往日站在她身边的人如今躺在冰冷的台面上，脸上也不见了笑容。
　　雯姨站在一旁，见她来了便招招手让她过去，“小橙子，过来。”
　　她机械般的驱动脚步，挪到雯姨身边。
　　“雯姨......为什么？这不是宋歌对不对？这不是她......”
　　“小橙子，冷静，冷静，听我说。”
　　赵雯按着她肩膀，和她对视，简橙终于安静下来。
　　“警察已经调查过了，阿然是在去工厂的路上出的意外，监控和证据都没有问题。”
　　简橙抓着赵雯的胳膊不停的摇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意外呢雯姨，阿然她平时那么谨慎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出意外呢......”
　　赵雯别无他法，只能紧紧的抱着她，任由她嚎啕大哭。
　　这大概是简橙二十三年人生里最为无助、心痛的时刻。
　　她最好的朋友，不，不止是朋友，是家人，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
　　忽然有一天，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她再也见不到宋歌，再也喝不到她调的酒，再也无法与她彻夜交谈。
　　简橙几乎是崩溃了。
　　直到尸体火化完毕，简橙依然有些恍惚。
　　她抱着骨灰盒，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小孩，不说话，只低头看着，好像在怪宋歌一声不吭地把她丢下。
　　你为什么就这样丢下我。
　　“阿然的葬礼，就不要邀请别人了，让她安静的离开吧。”赵雯开口说。
　　原本抱着骨灰盒一言不发的人此时突然出声：“不，雯姨，有一个人，她必须来。”
　　“谁？”
　　“宋歌的爱人，向晚。”
　　赵雯听到这个名字后怔了一下，而后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的说：“好，那就叫她过来吧。”
　　简橙依然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赵雯便先带她回了自己的公寓，准备宋歌的后事。
　　当晚，简橙拨通了向晚的电话。
　　“向队长。”
　　“怎么了？”
　　“宋歌她...”
　　还没说出口，情绪先做出反应，心脏隐隐传来的痛感带着眼泪一并下坠。
　　她努力平复着情绪，继续往下说：“她今早出了车祸，抢救无效离开了，明天是她的葬礼，你抽时间过来一趟吧。”
　　长久处于工作的状态让向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简橙说了什么，只是任由文字输入自己的大脑，简橙似乎也无法再压制自己的情绪，立刻挂断了电话。
　　等到系统终于处理完毕这段信息，向晚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缺氧，她下意识地从位置上起身，却发现有水随着她的动作落到办公桌上，她缓缓抬起有些抽搐的手，擦了下脸放到眼前。
　　她是什么时候哭的？为什么她自己没有感觉？
　　她突然特别特别特别想看看宋歌，看到宋歌的脸，宋歌的笑容，哪怕只是宋歌的眼睛也好。
　　可是哪里有照片呢？她们甚至没有一张实体意义上的合照。
　　向晚找不到。
　　她又猛然想起在自己的手机里存着二人的合照，以及自己偷拍的宋歌。
　　向晚颤着手拿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手机，解锁，打开相册。
　　她不是个爱拍照记录的人，所以打开相册后也无需刻意寻找那几张仅有的照片。
　　她点开那张合照，那是她们第一次一起做饭，一起过年，是二人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合照。
　　照片上的宋歌双手放在脸颊两旁比耶，幸福的不像话。
　　不知怎的，方才简橙的那段话又生硬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将她硬生生地拉回现实。
　　向晚说不清自己是不甘还是不能接受了。
　　不甘，是因为她总觉得宋歌这样的女孩子，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匆匆退场。
　　不能，是因为她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爱人的离去，在一个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夜晚，被告知，自己的爱人因为意外离世。
　　明明前几日命案已经侦破，明明她的结案报告快写好了，明明昨晚她们还通过电话，明明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次日清晨，向晚回家洗了澡，换上黑色衣服，去了葬礼现场。
　　现场布置的很朴素很简单，很符合宋歌的性格。
　　黑色木桌上只有宋歌的骨灰盒和她的遗照，依然是那个平淡温柔的笑容。
　　向晚走上前去，把茉莉花轻轻放在桌上。
　　简橙拿着一个黑色文件夹站到桌子旁边，向晚和赵雯一左一右站在桌子前。
　　作为宋歌身边最亲密的人以及DC集团的代理掌权人，宋歌的遗嘱由简橙来宣读最合适。
　　她的声音嘶哑而无力，却又带着些决心和力量：“本人死后，名下房产自愿赠与爱人向晚，DC集团最高掌权人职位交由简橙担任。此遗嘱完全依据宋歌女士本人意愿而立，合法合理，即刻生效。”
　　她抬起头和向晚对上视线，两人眼里都布满了红血丝，面色憔悴不堪。
　　赵雯走上前去，扶着简橙到一边坐下休息后，又来到向晚面前，轻声开口：“你是向晚吗？”
　　从悲痛中抽离出来的向晚看向她，点点头。
　　赵雯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她走到一边，低声说：“孩子，你和宋歌走到今天不容易，你...不要怪她。”
　　向晚小幅度的摇摇头，“不会的，您放心，我对她的感情，永远只有爱。”
　　赵雯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一切的言语和动作在此刻似乎都显得格外无力。
　　“您能告诉我，宋歌的墓在哪吗？”向晚突然问。
　　“她没有墓地。”赵雯面色纠结，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她，“按照她本人的意愿，我们会把她送回她父母身边......就在宋歌家里的那间地下室。”
　　“地下室...？”向晚红着眼，有些不敢确定。
　　“嗯，孩子，你要是想她，就回家看她吧。”
　　“好......”
　　怪不得你要把你的房产留给我，原来是这样。
　　你是不是也想过，我们的以后，我们的一辈子？
　　闷热又潮湿的雨季，压的人喘不过气。
　　屋外又下雨了。
　　向晚失魂落魄的走出礼堂，一直坐在车上的林刃见状立刻撑了把伞下车，走到她身边后把伞给她，而后一个人走进去默默鞠了一躬，再出来时也红了眼眶。
　　那样好的一个女孩，不论谁来，都会为她感到惋惜。
　　两人默契的不作声，在一把伞下静静的站着听雨。
　　“我和宋歌，或许就是真的有缘无分吧。”
　　林刃想反驳，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能侧着脸看她，算是对她的回应。
　　不过一晚的时间，向晚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和前几日抓捕嫌疑人时判若两人。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宋歌对向晚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从此天地间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撼动向晚的内心。
　　往后不管多少年，她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来源于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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