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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1 此刻
篝火在湖边燃起,天色依旧没有转亮的迹象,这里似乎被遗忘在时间之外。湿漉漉的男士衬衫同破烂的礼裙被挂在篝火旁的树枝上烘烤。
青年赤裸着上半身,暗而暖光将照在精壮的躯体上,流畅而精壮的肌肉线条,让人想起丛林中某种猛兽,直白地昭示着这具躯体所蕴藏的力量。可偏偏他无比沉静地端坐在篝火旁,神色中带着些许期待的笑意,正盯着小湖里的动静。
不多时水花哗啦啦地响起,漂亮的大鱼尾冒出水面狠狠扇动,几条鲱鱼被砸在地上活蹦乱跳。
“漂亮!”
他快准狠地用削尖的木棍串起活鱼,语气轻快赞赏她精准的攻击。而水里那个显然正在追逐的兴头上,艳光一闪,摆尾跃入水中玩去了。
“决定一下吃几分熟再去狩猎如何?”
亚当失笑,见人不答,拿出刀准备剖腹削鳞。
“唔……我要全熟,还有,别把我当狗夸奖!”
人鱼小姐不知几时已静悄悄地趴在岸边,教养颇好地掩着口,皱着眉嗔道,锋锐的指甲上鲜红未散——看来是试过生吃不甚美味了,且对让她捕鱼这事儿还计较着呢。
她本能地畏惧火光,而属于人类的部分灵魂又向往这暖意。托着腮,望向篝火旁忙碌的青年,满眼欣赏地打量过宽肩窄腰。而被注视的那个仍神态自若地弄着烤鱼,条件有限的情况下都让他找到了些能代替调味品的紫苏与野果。
火光灼灼将枯枝煅烧出咯吱声响,烤鱼的焦香慰藉了处于危机中紧绷的大脑,松散柔和的氛围里他们开始餐前闲话。
“什么时候能吃呀?”
“快了,在你们人鱼的记忆里这世上有神吗?”
“唔……我们有始祖,也许她是属于神范畴的物种吧。”
细心替人把鱼鳍都削掉,亚当从烹饪中抬起头,目光温柔地,带着些许了然地,注视着托着腮盯着烤鱼的姑娘。
“看着你,确实可以想象神明的面容。”
她一怔。
男人眼里没有调侃,没有讨好,没有轻视。
单纯真挚的话语,实在罕见。
人鱼小姐认领了美言,骤然展露笑颜,天真鲜妍,缠缠绵绵地嗓音蜜一般淌来。
“当然,这世上能美过我们人鱼的也就只有精灵了吧。”
亚当见她如此高兴,嘴角悄悄上翘。将烤好的鱼递给伸长手索要的馋猫。
“听闻你们的歌喉足以俘获世上所有听觉的生物,我倒是还没听过你唱歌。”
猛地,给烤鱼烫白了唇,眼泪汪汪地抬头瞪人,自然地接过他沾了凉水的布料敷在嘴上。
“……”
半晌,她又露出在船上捣乱时一模一样的姿态,抬起尖尖的下颌,理直气壮。
“我可不喜欢色鬼盟友!”
亚当将手上切了小块放凉的鱼拿去喂鱼。难怪刚上岸的那阵子不说话,想来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怕一张嘴把盟友给吃了。
“看来我应当说一声谢谢。”
暂时不爱吃人的人鱼小姐笑眯眯地仰起小脸,指了指酸果,示意人多挤点。
“不用谢,我们还有不少生意要做呢~
果然是不说谎,她连装都懒得装了。
“变回人会很辛苦么?”
她舔舔指尖的调味料,愉快地眯起眼。愉快的感官放大许多倍,“吃”终于成了件享受的事。
“废话,做人难道轻松吗?”
青年失笑,靠在背后的树干上。松懈下来,散漫地拨弄着柴火。
是……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百年,却有无数繁琐的事要钻研争抢。
天光依旧暗淡,亚当望着岛上不见群星、更不见日出的天空,心里有了猜测:这里的时间或许是静止的。多好的一处怀旧之地,传说中的灵物在此栖息,没有天敌,没有风浪,什么包袱都能放下……不由得微笑。
“你的话,让我想起故乡的人……”
举手投足都可见气度的男人丝毫不忌讳自己的“身世丑闻”,眼里的笑意与篝火一同熠熠,语气里透出几分怀念。人鱼小姐手上慢条斯理地拔着鱼鳞,眸子却好奇地盯紧了眼前人。
“他们做事都很极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选择”这个词。”
他的故乡,是一片片斑驳的帆布、破烂的木棚下的热闹争吵,是压榨生命与青春在不见天日的作坊里日复一日地苦工与情歌,是变动比风雨还快的面包的价格和廉价而美味的小吃。当然,还有无穷的争斗:争抢水,争抢栖身之所,争抢地盘。是缺乏医药却仍有七八口家人要养活的绝症,是明知无望仍把仅有钢镚压上赌桌的疯狂,是穷得饭吃不上仍排长队去买赎罪券的愚昧和虔诚……醺然地活着。
“他们更熟悉认命,从来不问为什么。”
一夜一夜燃起的篝火里唱响欢歌,起舞的人中有骂着粗话的孩子,有六十岁还在做苦力的老头。草药婆的账单被赊得老长……他们仍活着,无比艰辛地度过一天后,饮下粗糙的小麦酒后醉倒,眼里却倒映着也许并不光辉的明天。
见识过贵族阶级的生活多么豪华丰沃,却依旧斗争不息,贪婪不止后。这止不住地好奇,是他活着最强烈的欲望。
“但我想问为什么。”
人究竟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这样选择?
为什么厄运总找上最无力反抗的弱者?
为什么强者的眼里只有无趣的掠夺?
为什么乐此不疲地自欺欺人?
为什么让躯体中诞生出意志,意志又屡屡失控?
他的目光从容而澄净。看着他的眼眸,她恍然觉得这座永远昏暗的岛屿上亮起了皎皎明月。他就连追问也是厚重而柔和的。
“我想追寻答案。”
一时间久久无话。
生长于囚笼中,她对大海怀有深切的向往,却又近乡情怯。所以在船上时总是凝望着无穷的湛蓝,思索自己荒芜的生存。这是混血种的悲哀,既被人类当做异类,也无法融入海洋。所以母亲死前把那几句忠告用幻术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比起真正的人鱼,你太弱小了。”
“逃离这里,但永远别回大海。”
“活下去。”
历经重组生命的剧痛之后,她同样感受到了海洋无言的包容与浩瀚,感受到自己继承的血脉是这片汪洋养育出的凶悍,凶悍的贪婪孕育出旺盛而悠久的生命。也许自己真的或许是人鱼中最弱的存在……鳞片不够厚,牙齿不够尖,不够贪吃,甚至歌声也……总之相当容易在厮杀中败北。
“真的要像个人鱼一样活着吗?”
她曾恐惧这个答案,不知道究竟如何解答才能让自己满意。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附着魔法,却轻易点燃心底野望。
“如果神明忘了给人寻找答案的机会,那我来给吧。”
人鱼漆黑而熠熠的眼中直白地流露出感叹。
“你可真会蛊惑啊。”
“?”
青年因为这句破格点评差点被鱼刺噎住,条件反射地弯腰咳嗽掩下狼狈,湛蓝的眼眸下微微泛红,水雾朦胧地欲嗔一眼,风情好得醉人。
但……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有比眼前人类更悠久的寿命,比人鱼更清醒的头脑。
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心仪的答案吗?
下一秒亚当的面容被人鱼湿漉漉的小手捧住,甜滋滋的低音中他怔住。
“所以,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呢?”
怦怦、怦怦……
静谧里,亚当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像极了每次生死关头才能察觉到的……活着。
他想要什么啊……
青年垂下眼,弯唇微笑。无奈又坦然地给出答案。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你一定有想要的且我能给的。”
目光静谧相交。她眼里的欲望与挑衅如石子般投入他无波的心魂之潭,一圈圈涟漪泛起。呼吸靠近,呢喃于唇齿间传递。
人鱼捧着青年的面容,于亲吻中沉入水面。
“博得我的爱吧,那样才能活着闯出去。”
……
勇猛水手做着美梦
枕着歌谣沉睡在波浪中
她的吻是海洋的恩宠
庇佑爱人不怕巨浪与暴风
沙中白骨亦或史诗英雄
勇猛的水手做着美梦
……
车厢内,女声正轻而低地念着童谣,指尖摩挲着画册中美人鱼的背影。
“别念人鱼了,一帮怪物跟着老头征战四方的故事有什么意思。翻四十页,念念斯芬克斯之谜!”
讨人厌的家伙张嘴了。
清冷骄矜的美人合上书,松手,正枕在自己腿上吃着葡萄的纨绔被砸得皱眉。
啧,脾气真臭!但凡换个脆弱点的王公贵族真要给这女人半路弄死了。
仙人掌就算放在黄金花盆里也一样扎手啊……
回狮鹭的这段小长途,让他清楚小美人的脾气了,嗯……听话得很有限,很有精神!
顶着冰冷的视线,法莱笑嘻嘻地坐起身,将葡萄递到莉莉丝嘴边。
“不读就不读吧,反正我们马上要忙起来了。”
朴素的马车随着人流挪进晃晃悠悠地进入要塞,宏伟壮观的城门由巨大的砖石堆垒而成,粗粝的巨石上斑驳地陈列着各色的牡蛎壳与坚硬的碎珊瑚,昭告着此处近海的痕迹。
这里是狮鹭公国边境最大的港口城市瓦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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