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

　　杨大彪子是军阀杨宗业的外号，常先生平日从来不叫人外号，此刻这么说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

　　“十几船粮食都截胡了？那徐伯伯家不得伤筋动骨？”可她没听说啊，徐家是常家姻亲，他们家三小姐就嫁到了徐家。

　　“那倒没有，杨大彪子做事虽然霸道，但也还算个人物，给了你徐伯伯成本价。”杨宗业的目的是为了把江南本土的乡绅势力恩威并济收拢到自己手里，不到最后一刻还不至于撕破脸皮。

　　但这强买强卖的做派，当真不愧是土匪出身，哪怕如今换了门庭也改不了匪气。

　　自从这一出后，其他粮食商人也没谁想进口粮食了，毕竟这一回人家给成本价，下一回人家只给你两枪子儿你能反抗吗。

　　开战以来，东北军那几艘抢来的舰船一直在近海里趴着，只要靠近宁城以北海域都要他点头才能通行。

　　这场仗分出胜负前，江南各方势力又哪里敢随便下注呢。

　　其实常先生对杨大帅心有芥蒂，也不光是这老小子给江南的海运捣乱，主要是他心里有些没底。

　　常家大少爷是直系的人，常先生在军方关系好的老友多方派系都有，但就是没有土匪起家的东北派系。

　　虽说常家没明面上支持哪一家，但总归心里还是不太乐意杨大帅一家做大，谁知道这位以后会刮什么风？

　　常书瑜此刻哪里能想到常先生心里打什么算盘，她只是暗自叹息这一场兵祸又不知道要毁掉多少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过几日府上要来一位客人，到时候你们姐妹跟我一起去见见客人，当初在北平时他还抱过你。”

　　常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来拜访的人，大多数人可能也不需要常先生亲自见，能被常先生特意提起来的人身份想来是不一般。

　　至于抱不抱过的，常书瑜哪里记得是谁，六岁前她就一普通小孩儿。

　　只是这位客人到底还是没见到，只某日听常先生面色古怪的提了一嘴什么“最近这几年他大概都不会来宁城了”。

　　常书瑜一开始没上心，直到偶然在宁城一家小报上看到一篇花边新闻，这才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那位程先生当真这么不讲究？”祝女士自然是比女儿知道的内情多，也就是程家在宁城没啥名气，不然当天那事闹出来肯定压不住的。

　　“十有八九是他那个逆子瞎编排的，程家小姐要跟杨家联姻，想来程茂芝也不会做得太过分，有那么个儿子可是有他头疼的了。”

　　其实常先生自己也不是很看得上程家那个做派，只不过他早年跟程家有些交情，这次听到程茂芝来宁城办事，便想着借程家去探一探那位杨家的口风。

　　谁知道就一天的功夫，程茂芝就被亲儿子闹的灰头土脸提前回沪城了。

　　话说那小瘪三当真也是胆大，要是常家哪位少爷敢这般编排自己老子，常先生觉得自己很是能下定决心少个儿子。

　　已经提前知晓某件事的常六小姐：呵呵，你开心就好~

　　第一场雪落在江南时，常家二少爷和三少爷报平安的电报已经发了过来。

　　一直身体欠安的大夫人在两个儿子一起留洋海外后精神头反而好了很多。

　　冬至这天甚至还带几个姨太太一起张罗着弄了几桌饺子宴，几房儿女也都跟着一起凑热闹，对于这种和睦团圆的景象，常先生这个大家长向来都是喜闻乐见的。

　　有四个月身孕的五姨太没参与，因着下雪路滑，常先生特意让人把几样饺子送去她院子里。

　　常书瑜仔细观察着亲娘的神色，见她似乎并没表现的多在意，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老爹把前面几个姨太太当成和新欢斗气的工具人，活该他也被人戴绿帽子。

　　一边又在想五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到底算她弟弟妹妹还是侄子侄女，不过管他呢。

　　只求这两个人以后别再作妖，能就此断开，这样对所有人都好，毕竟是儿是孙不都是常先生的子孙嘛。

　　因为有些吃撑了，所以常六小姐便拉着亲娘在回院子的路上慢慢溜达消食儿。

　　今年的九九消寒图从今天就要开始动笔了，这种雅致的小消遣她向来是最喜欢的。

　　天蒙蒙亮便醒了，为了防止中毒，壁炉都是只烧上半夜，感受着房间的温度只觉得湿冷湿冷的，后半夜应该是降温了。

　　努力做好心理建设从被窝爬出来，刚要摇铃喊人，就传开了敲门声。

　　“小姐，我刚听到许妈妈说五姨太太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常书瑜眼睛迷迷瞪瞪的睁开，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并不在脸上显现，她知道如果不是大事许妈妈也不会在她一个孩子面前传闲话。

　　“听说是昨夜不知道怎么出血了，先生安排着送去了医院抢救，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爹还在医院吗？”

　　“应该在的，刚才许妈妈去打听了一下，先生的车一直没回来。”

　　“知道了，这两天你多注意一下家里的消息，我放学回来再讲给我听。”

　　哎，果然太平日子不能存在太久，常书瑜穿上衣服一边洗漱一边在心里感叹。

　　下午放学回家，翠巧带来的最新消息是五姨娘流产了，目前还在医院，常先生回家后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冲谁发了脾气？在哪发的？”

　　“好像是在五姨太院子里发的，具体怎么回事没打听出来。”

　　在五姨太院子里发的？

　　常书瑜心里沉了沉，她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然而后续事态的发展，让常书瑜觉得自己的预感可能不是很准。

　　因为直到过年的时候，常府里都很平静，常先生发过脾气后，也很平静的表示那就是一场意外流产。

　　唯一有点不同寻常的是五姨太在医院住了一周后没回家，听说是常先生安排她去沪城进行疗养去了。

　　不过此时常书瑜也顾不上再去想五姨太的事，因为常先生突然宣布要把四少爷也送出去留学。

　　“我才读大二呢，这是不是太早了？”

　　常景蕤虽然有出国的计划，但他是想本科毕业再出去的。

　　“你的教授他们都说你有提前学习大三的课程，而且我问过你们校长，只要把学费交齐是可以提前修完本科课程的，过完年你就去读大三下学期的课程。”

　　“需要这么急吗？”常景蕤喜欢稳打稳扎，现在直接读大三下半学期对他来说有些勉强。

　　“景蕤啊，咱们家四个儿子，爹对你们都抱有期待，但对你和你哥哥们还是有所不同。”

　　常令岷似乎是在追忆什么感叹道：“你虽然是幼子，可自小读书天分最高，性子也最踏实，原本我觉得你做个学者也是很适合的。”

　　“可这几年，世道纷乱，国将不国，我就想起年轻时候我办厂想要实业救国的理想，总感觉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咱们家这厂子虽然还算过得去，可终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轻工产业，一个国家要发展没有重工业是不行的，所以当初你说你想读化学，我其实很高兴，想着你以后学有所成能为国所用。”

　　“或许你可以不止是个学者呢，等你学有所成也不用非得去别人手底下做事，咱们家就可以兴办化工企业。”

　　“爹，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了，就我，还兴办化工企业？”常景蕤一脸看疯子的表情看向自己老子。

　　“现在的你自然不行，所以你得去外面看看，不光读书，你还要去看看人家怎么办化工厂的，然后回来咱们爷俩大干一场！”说到这里常先生颇有些豪气冲天。

　　“您这想法我几个哥哥知道吗？”办化工厂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都可能打不住，“您也说了，我是幼子顶门立户可轮不到我。”

　　“你大哥以后是不管生意的，至于老二老三，但凡他们俩能争气，我也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你。”

　　这是争不争气的问题？

　　这是家里其他人能不能容得下的问题啊！化工业要搞他自己找资金可以，但不能越过哥哥们拿家里大头资产搞，这不是创业这是作死！

　　他很小时候就清楚，家业大头是哥哥们的，他不能抢也抢不过，当初大哥去读军校别人不清楚怎么回事他还不清楚吗？

　　那是他爹为了家族稳定，做出的取舍。

　　今天他爹说这一堆激励的话他一点没觉得感动，反而觉得脊背发凉。

　　家里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二哥这继承人地位都要被动摇了？

　　“爹，您要送我出去读书我当然会努力，可办企业这种事却是难为儿子，我什么性格脾气您最清楚，教书育人才是我的理想，办化工厂的事儿您指望我那就等于往水里扔钱。”

　　说完这番话也不管亲爹什么脸色，常景蕤立刻就跑回他娘的院子求保护，亲爹似抽风，他可不得找点安全感，顺便打听一下家里这半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刺激得他爹都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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