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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亲
红衣嫁,红嫁衣,喜牵红绸拜天地。
高堂哭,哭高堂,红白喜事笑荒唐。
亲友悲,悲亲友,情如薄纸噬人心。
泪相叹,叹此生,一心只为他人付。
满堂欺,欺良姻,一纸冥婚枉送命。
轿子总算是停了下来,前头的帘子被人掀起,一双嫩白的手弓着背伸了过来,元慧娘的声音响起:“妹妹,到了。”
沈音离搭着元慧娘的手缓缓起身,迈出轿子,只觉得没来由的浑身舒坦,竟不知道子舒家离得这般远,像是从城东一路到了城西一般。
一落轿便听着人声喝彩,像是来了不少的人。元慧娘停下,沈音离微微低着头,透过盖头的间隙看见脚前放了个火盆子。
礼赞的声音响起:“新娘举步跨火烟,夫妻相爱更相随。”
沈音离抬步轻轻跨过,身旁即刻便又奏起了礼乐,门前的竹炮也点响了。
礼赞:“喜迎亲友入堂前,共贺佳偶结良缘。”
沈音离被一路牵至花堂前,心中虽是欣喜可也不免多了几分疑虑。这一路上已跨了三进门,虽知道子舒攒了不少钱,可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宅子,还有这亲事弄得这般华彩隆重,实在有些不像子舒的做派。
沈音离心里暗自想着,步子不免有些慢了下来,身侧的元慧娘察觉到了,轻轻握了握沈音离的手,悄声道:“妹妹这是紧张了?我们都在呢,这人是多,也吵得慌,等一会儿拜了堂入了房便可清净了。”
礼赞:“有请新郎!”
沈音离闻言,这才又安心了不少,只是自行宽慰道,只要子舒在便够了。
新郎步入厅中,耳边原是喜乐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成了窸窣私语。
礼赞:“恭请新娘!”
沈音离移动莲步缓缓走至新郎身边,悄悄吸了口气,再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礼赞:“华堂异彩,香烟缥缈,新郎新娘进香。”
沈音离与新郎接过递来的香。
礼赞:“跪,进香。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
礼赞:“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共拜天地。”
沈音离手中的红绸不知何时已被捏得有些落了汗。
礼赞:“一拜天地,兴。”
礼赞:“二拜高堂,兴。”
起身之时却隐隐闻见贾慈啜泣之声,还有隐在人声中细微的叹气声,虽都入了耳,却也都只当是人之常情。
礼赞:“夫妻对拜。”
沈音离转身,与新郎相对而站,缓缓躬身。
礼赞:“兴。”
如今俩人这距离,抬首之间,虽有红盖遮面,但对方的衣角服饰却恰能入得了眼。
说来也是可笑,已到了这般地步,不知是天作怜还是有意使然,偏偏又叫她瞧见这一场满堂欺骗的荒唐事。
沈音离瞧见那空荡荡的袖口,耳边礼赞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定在原处,继而将视线移像喜服的刺绣之处,那一针一线绣出的鸳鸯图都不见了,心下笃定这分明就不是她绣的。
贾慈见状一时也慌了神,压低了声音道:“离儿?离儿?”
沈音离双手下意识的缓缓掀起头上的盖巾,视线慢慢上移,直到看见怀中所抱的那一方灵牌,盖巾被彻底扯落,那一张陌生到令人发寒的脸还有他手中所抱之物,都险些让沈音离跌坐在原地。
花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沈天雷惊得站起身子道:“离儿!你这是,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音离闻声看向父亲,眼里竟是惊慌与不安,“爹,娘!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谁?子舒呢?”
沈天雷眼神有些闪躲,嘴中却依旧说道:“离儿,别胡闹,没有什么子舒,你要嫁的人,就是这冯家的公子!”
沈音离闻言顿时如雷轰顶,眼中强忍着泪水依旧不愿相信,望向贾慈接近哀求道:“娘,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嫁的人是子舒啊!”
贾慈却更是无言相答,只能掩面啜泣。
一旁的冯嗣昌开口道:“好儿媳,你与我儿的婚事,两家早已定下了,那聘礼可都早早的就下了的岂会有假呢!”
沈音离转向冯嗣昌,这才发现高堂之上,除了自己的爹娘还坐着一对夫妻,子舒与自己说过他父母早已双亡,那此人口中所说的孩儿……
身旁那假新郎手中的灵牌上赫然写着“冯景暮”。
冯家公子……已经死了!
沈音离只觉得胸中致痛,手捂着胸口,泪水却再难自抑,颤声道:“爹娘,你们许的便是这冥婚吗?你们就这么欺骗孩儿吗?”
元慧娘见状有些难以忍心,上前扶住沈音离劝道:“音离妹妹,你也别怪你爹娘了,他们,他们也是不得已啊!”
沈音离看着元慧娘,泪水中所见的脸已变得模糊不堪,再难看清面目了,“你也早就知道?连你也一直瞒着我?我认你当亲姐姐,与你无话不说,可你就这般害我?那一身嫁衣,我熬了多少个夜才绣好,只盼你也寻个好人家,可你就这么对我!”
沈音离哭着拔下昔日收下的玉簪子,一把将元慧娘推开,自己踉了一跄才站定,即便此刻双腿已然发软却也不愿再跪下了。
沈天雷有些看不下去道:“离儿!你莫要再胡闹了,亲友都在,大喜之日,成何体统。我们也是,也是为了白儿,你这么疼他,自是也希望他能早日康复,也希望爹娘往后能过上好日子,你不该……”
沈音离哭叱道:“爹,你好狠的心!音离此生都只盼着你们好,为了白儿,我愿意刺一辈子的绣替他医治,即便嫁人我也断不会抛下他不管,子舒也不会!可你们却要女儿以命换命,你们可曾拿我当你们的亲孩儿?还要期满于我,你们明明知道,我有多欢喜,多欢喜这门亲事的!只盼着这一刻,你们怎么能这样!”
冯嗣昌正欲开口,一旁的苏萍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摇头示意。
这时一个小厮悄声跑入堂中,躬身在苏萍耳边说了几句话,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苏萍听后,脸上竟显惊吓,转而看向冯嗣昌压低声音质问道:“那易公子,是你动的手?!老爷,你怎么能!”
声音极低,沈音离并未听见,可苏萍手上的信却让她瞧见了,那信封上写着“沈音离”三个字,这字迹分明就是易子殊所写。
沈音离再不管其他跑上前便一把将信封夺下,向后退了几步。
沈天雷有些怒道:“你这是干什么!目无尊长!还不快给冯老爷冯夫人赔罪!”
沈音离打开信封,却见里面有一本折子,还有一张白纸,那折子上写着《红衣嫁》三字,而白纸上写道:“子舒欠你一首《无悲》,恐今生失信于你,无法亲口相唱,只愿你来世,无忧无悲莫无常。”
沈音离将纸紧握在心口,失声痛哭:“子舒,我要去找子舒!”
众人正要去栏,却听冯嗣昌冷声道:“你不必去找他了,他如今只怕早已转世,今日这亲,就是冥亲,你既已入了堂那便再无回地。否则,只怕你这双亲还有那痴儿都该因你而去寻那易子殊了!”
沈音离顿步,一瞬之间只觉得所有的支撑都成了虚无,到了此刻似乎泪也尽了,什么情也都断的干净了,缓缓转身道:“你怎敢如此草菅人命,你就不怕我报官叫你杀人偿命!”
冯嗣昌闻言大笑道:“你只管去告,且看那县老爷信也不信,还有这满堂的宾客可会为你作证?”
沈音离看向四周的亲友邻里,一个个却都将头低的极低,眼神躲闪退避。
冯嗣昌:“他们既敢来,那必然是支持这门亲事的,何况这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你家都收了聘礼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言那易子殊,是过劳病死的,就是派仵作去验,也是这个结果。”
沈音离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前的人,只觉得荒唐可笑,这宁德城当真是自己从小长大,亲如血水的地方,如今这儿的人却一个个的逼着自己去死。
冯嗣昌继续道:“沈音离,你是个好孩子,今日你若走出这个门,后果我方才也已说过了,诚然我们是欺了你,可你也不是个狠心绝情之人,该如何做,你应该明白。”
贾慈在一旁哭求道:“离儿,离儿,我的好孩子,都是我们的错,我们错了,白儿是无辜的,你原谅爹娘好不好……”
沈音离看着她,再看向沈天雷,最后看向一旁牵在元慧娘手中的沈白。
沈白轻轻唤了一声:“姐姐。”一双眼里,是这整个花堂之中最澄净明亮的。
他是自己唯一的弟弟,还这么小,若说唯一狠不下心,舍不得的便是白儿了,他什么也不知道,更不会明白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往后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长大,要成家,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何况子舒已经走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在这儿呢,家都没了,还能去哪呢……
沈音离闭眼道:“好,好!”
冯嗣昌与沈天雷大喜忙示意礼赞继续,众人也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礼赞:“礼成,入洞房!”
沈音离将那落了地的红盖头重新盖上,只是此刻的她再也不是沈家的女儿沈音离,而是易家的儿媳,身边的人是与他执手相伴的易子殊,无论去哪都不会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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