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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同样很迅速的回抱住抱着我的那个人,我们两个互相拍拍对方的背以示鼓励,然后在尴尬的默契中放开对方。
通常,我会这样做的。
但是在沈赋抱着我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回到了自己最初有意识时候的童年状态,不善言辞,不会交际。这么多年来学过的所有可以用来讨好别人的花言巧语一句都说不出来,我只能任由沈赋抱着,直到他放开我,对我说:“你真的不介意吗?”
我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干的可怜,于是狠狠的抿了抿,眼眶居然又有湿润的迹象。这样可不好。我转过头,含糊的回答:“当然。”
再往后过了些年,我住过很多城市,几乎每隔两年就要提着旅行箱走进高铁站,然后乘着高铁离开自己在的城市,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有一次路上堵车,赶到高铁站的时候离它最后发车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了。我一路跑过许多人,不停的对着他们说:“不好意思,让一下行吗?”有人默默地让出空位,也有人一定要骂骂咧咧地过几句嘴瘾。即便如此,等过完安检赶到检票口时,乘务员告诉我说那辆车还是在一分钟前走了,然后责怪我:“你不知道早点从家里出来吗?”
我低着头喘气,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就装出一个笑容对着她。她看到了,大概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迈着聘聘婷婷的步子走远了。我目送她离开,在她的背影消失在门里之后一屁股坐到自己的行李箱上,半点不想动弹。
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一双白色球鞋。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男大学生,背着书包,脸上带着关切的问我:“她刚刚对你态度好凶啊,你不介意吗?”
这句话几乎是一下子就在我的脑海里隔着漫长的岁月和沈赋的话重叠在一起。我在他惊诧的目光里捂住自己的脸,很大声的哭了出来,好像在把自己多年以前没有哭出来的眼泪在几年之后一起如数偿还。
沈家的院子里,张伯正提着花洒给小路两旁载重的绿植浇水。我戴着耳机走出屋子,看见张伯,把耳机摘下来和他打了声招呼:“张伯,早上好。”
张伯笑着说:“沈小姐早上好。”
我就坐到院子里的随意摆放的椅子上,打算先把今天的英语录音听一遍再说。我刚刚把耳机戴在自己的耳朵上,还没来得及把录音找出来播放,就看见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是随随便便在睡衣外面套了件丝绸外套的沈夫人。
她还是我在昨天刚见到她的时候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不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也不是生人勿近的感觉,而是近乎于麻木的状态。
张伯看到了她,直接把自己手里的花洒丢到地上,花洒里的水顺着小路旁的渠道流下去。他走向沈夫人,对她说:“您身体不好,怎么穿的这么少就出来了呢。”语气里满满的担忧。
我心里一惊,但又觉得自己是小说看多了,思维有点发散。
沈夫人说:“那边坐着的就是九思吧。”
“对。”张伯道。
我眼睛直直地看着手机屏幕,假装没有注意到沈夫人走过来的脚步。直到她把椅子拉出来,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才抬起头,惊讶的说道:“沈夫人,您这么早起啊。”
她平静的看着我,却让我有一种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已经被她收在眼里的感觉。
“你起的也很早。在这里做什么啊?”她问。
我把手机屏幕给她看:“在看《经济学人》。”
“沈赋教你的?”
我点了点头,看见她终于松动的表情,带着回忆的表情感慨道:“沈赋那孩子啊,以前也喜欢坐在这里写作业。”她舒服地朝椅背那里靠过去,说:“他是在把你带回家之后才跟我们讲领养你的事情的。”
我知道自己只要静静的在旁边听着就好,所以没有出声。
“他从小就这样,稀奇古怪的点子一个接着一个。所以听到他领养孩子的事情,我居然也没有太惊讶,想着养就养呗,反正也不缺钱,全当无聊时候的消遣了。”
即使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因为话里满带着的轻视哽了一下,尽量地做到不显露出情绪来,注意到沈夫人这下总算带着些意外的神色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竟然听到以后没哭出来,已经很可以了。
张伯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楼里,此时此刻又从楼里出来,胳膊上挂着件加绒的外套,说:“夫人,您最好还是穿上吧,千万别着凉了。”
我把脸转向一边,刻意地看向大门上斑驳的铁锈,想它们到底生出来多久了,怎么这样猩红。
沈夫人说:“大夏天的,怎么就会着凉了?”
张伯就轻轻的笑了一声。
我听到笑声,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指甲陷进肉里,于是便紧咬牙关,想着像我这样的群演的戏份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们大概也觉得我是个只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在我面前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沈夫人就又站起来,手里拿着那件外套悠悠然的走向屋里。
张伯重新拾起歪躺在地上的花洒,像我今天早上第一次和他打招呼时候的样子仔细的摆弄着花草。
中午,我们刚在沈家吃完午饭。沈赋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我和他的爸妈打过招呼后坐上了汽车。我心里也巴不得这样,早早地站到车的旁边。等坐上去的时候,我们俩同时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同时笑出来。
沈赋一路开到高架上,问:“我今天早上从楼上看到我妈妈和你坐在一起,你们俩聊什么了?”
“没啥。”我说,“她就问我这么早坐在下面做什么呢。”
然后他就面无表情同时也毫无预兆的接了一句:“张伯喜欢我妈。”
我“哦”一声:“大概能够看出来吧。”然后想了想,说:“不对啊,我们这是在互相比谁更惨吗?”
沈赋很不给面子的笑了一声:“那不好意思了,我还是惨不过你的。”
“……”
我打心底里相信如果他不是双手都握着方向盘,一定会姿势标准的朝我抱一下拳,不把我气到不善罢甘休。
——
如果让我自己列一个我人生中的十大未解之谜,那么其中一个一定会毫无疑问的位列榜首。那就是:为什么放假的时间总是这么短呢?
当我重新穿上自己已经穿了一年的校服的时候,我再一次真情实感地感叹起来。走在校园里,还是照常的上课,跑操,写作业,歪着头看老师在讲台前唾沫横飞的样子。只不过这一回古井无波的生活里倒发生了件值得让我在这里浪费笔墨提一提的事情。
眼前并不相识的男生把我拦住,痞里痞气的喊我:“沈九思?”
我走在去老师办公室的路上,本就想着拖延时间,如今有人拦着我,就算我不认识他,但,何乐而不为呢。我就说:“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说:“你听说过我吗?”
虽然语气带着满满的中二,我还是面上保持着严肃的样子,摇了摇头:“没见过。”
“我可见过你好多次了。”他说,“我叫程尚咎,从今天开始,就要准备追你了。”
我看他许久,走过他面前,说:“你要追就追呗。”
我相信他在我面前的这句宣告不是心血来潮的简单话语,而是正式行动之前的预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程尚咎会在每天的大课间的时候来找我聊天,或者给我送些女生喜欢的小玩意。我就接过来,和他不咸不淡的聊天。
程尚咎是个很会玩的男生,排名垫底,人缘却很好,走到哪儿都跟别人称兄道弟。如果让现在的我去形容他,我会说,他是个很热闹的人。
轰轰烈烈的追求持续了两个月之后,他再一次向我表白,对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好。”
等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我和沈赋一人占着桌子的一角吃饭。我告诉他说:“我谈恋爱了。”
他咳了一声,把筷子放下来,看我:“什么?”想了想,又问:“你喜欢他吗?”
“他挺喜欢我的。”我说。
沈赋就心领神会地笑了:“只要别喜欢上就好。不喜欢对方的恋爱,尽管谈。”
“那你难道就没有谈过喜欢对方的恋爱吗?”我问他,心里咚咚咚的,不知道在期待着些什么。
沈赋目光清澈地看着我,说:“或许有吧。”
我就一下子感觉呼吸困难起来,周边的事物火烧火燎地烤着我。我问他:“那你喜欢你现在的那个女朋友吗?”
“她挺喜欢我的。”他说,如法炮制我的话。
我没见过他现在的这个女朋友。沈赋从来没有把他的女朋友带回家里过。但我从电话里听过她的声音。那是我们正在吃饭的时候,她打电话过来。我就在旁边,听见电话里的女声娇滴滴的,很快乐。
她是发自心底的快乐。我想,然后用勺子盛了汤汁浇在饭上,挖了满满一勺的饭,一口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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