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

作者: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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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帖


      这段插曲并未被他放在心上,与郭莘玩到下午,将他安置在徐府休息。他则拎着食盒徒步慢慢往县衙走,微雨里,沿着小河道,踩着湿漉漉的青石地,长久奔忙于考试,仿佛许久都没有这样静静的走一走了,心静时能看透许多凡尘的纷扰,例如即将去探望的关押在县衙大牢的徐铭臣,仿佛也不那么讨厌了。

      让徐铭臣遭受这么一番蹂躏,他的气早就消了。为免徐铭臣在里面受到无妄之苦,他态度非常谦和,又悄悄塞给牢头一些银子,含笑道:“真是麻烦大哥了。”

      牢头喜滋滋的领他进去,一面念叨着:“您真是太客气了!您看您一片孝心,又得了县尊的许可,小的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徐湛做一副忧心的样子问:“他的伤情怎么样?”

      “您宽心吧。”牢头看看四周,使劲压低了声音道:“打的是出头棍,看上去皮开肉绽,实际上不伤筋不动骨的,下地就能走路。”

      徐湛报以理解的一笑,他在府衙呆了一年,对衙役们的把戏熟悉的很,刑房的衙役用豆腐练就一手“好功夫”,几十杖下去,能伤皮不伤肉,也能筋断骨折,是他们所依靠的饭碗。看了二舅为了保他,不惜下了血本。

      待到了牢房,牢头从外面锁了门,谄媚道:“您二老慢聊,我们退远些,有事大声的喊。”

      就见徐铭臣伤的果然不重,半侧着身子躺在地上的芦草中,他住的是单间儿,打扫的还挺干净。

      徐湛搁下食盒试探的问:“您睡着了吗?”

      没人回应,徐湛又喊了一声:“大舅?”

      “牢里头不分黑白天儿,不睡觉能怎样?”徐铭臣缓缓道,除了声音有些沙哑,底气还是很足的。

      “看您没事,我就放心了。”徐湛觉得分外没意思,准备喊人离开,却听地上的人冷笑了两声。

      “您笑什么?”

      “笑你是个狼崽子。”徐铭臣嚯的起身,牵扯了身后的伤口,一脸狰狞:“徐家养不熟的狼崽子。”

      徐湛哂笑,反唇相讥:“我是狼崽子,你是什么?变卖祖产,败坏家业,气死外公,你比我好不到哪去。你跟二舅是亲兄弟,你下了大牢,二舅费尽心思的救你,你呢?你狗急乱咬人,攀咬我伪造户籍,可有想过会牵累整个徐家?”

      徐铭臣被他一番抢白,恼羞成怒道:“我是徐家的长子,那些是我应得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娘因为不守妇德被林知望休回娘家,你外公同情你,才养你这么大,这都是我们徐家的恩德!”

      “你……你刚才说谁?”徐湛感到浑身血液倒灌,震惊的瞪大眼睛。

      “你娘,徐露心。”徐铭臣耷拉着脑袋坐起身来。

      “你说她被谁休回娘家?”徐湛急红了眼,紧抓着徐铭臣的衣领,见他闭着嘴不说话,头脑一空,竟用力狠狠勒住他的脖子,威胁道:“是谁!你说清楚!”

      “你要杀……杀人了”徐铭臣被掐的窒息,瞪着眼睛死命的挣扎,挣脱了徐湛的手,扑跌到牢门口大喊:“杀人,杀人啦!”

      牢头飞快的赶来,打开牢门,见徐湛摔倒在角落,徐铭臣却本能的往外逃。牢头很快制伏住徐铭臣,扔回牢房角落,厉声警告他不许乱动。

      “小相公,怎么了这是?”牢头好心将徐湛扶起来,给他拍了拍土。见他两眼发直,晃了两下才有反应。

      “不打紧,”徐湛摇摇头,用手指指脑袋:“我这伯父有些激动,烦劳你们多照看。”言罢,恍恍惚惚的离开牢房。雨季的天就像娃娃脸,这会又下起大雨,徐湛徒步而来,却叫了辆马车回去,一路催促车夫赶回徐府,牢头借他的雨伞也一并落在了马车上。

      徐府的下人早被徐铭臣遣散了,现在房客尽去,空无一人,只留下老管家夫妇和几个看家的护院正在归置家当。

      老管家跟着他进了大门,匆匆禀报道:“郭公子已经用过晚饭了,安排在客房。”

      “嗯。”徐湛心不在焉道。

      “哑巴姨娘找来了,她被判离异归宗,无处可去。”老管家试探的问。

      “那就住下吧。”徐湛烦躁道:“你先去歇着,我去后面找郭公子。”

      打发了老管家,也并未去找郭莘,他去了内宅深处。

      竹林后幽静的一隅,伫立着一座小筑,名唤云泥——他生母生前的居所。

      先时只有一座石桥通往小筑,曲折回环,宁静幽寂,石桥那头常坐着的少女,凭栏望月,临水抚琴,宛若天仙。

      爱女殇逝,徐老爷不忍她受到打扰,将小筑唯一的通道拆毁,此后再无人踏足。知道今天,徐湛却来到这里,要打搅她的安魂。

      徐湛深吸口气,纵身跳入水中,往小筑游去,雨越下越大,雷公仿佛被他的举动惹怒,雷声轰然。

      抓住岸边的竹子,徐湛翻身上岸,十几年没人打理,竹子疯长,枝叶纵横,他折断了几株才钻进去,房门已经破旧变形,用铜锁锁着,他挑了块石头,用力砸断了锁链,破门而入。

      屋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破败,上好的家具没有半点腐坏,只是落上厚厚的尘土和蛛网。窗帘床幔虽惨遭虫鼠撕咬,昂贵的质地依稀可见,屋内陈设能看出从前主人的情趣雅致。

      徐湛踩着楼梯往上走,楼道昏暗,吱嘎作响,随身携带的取灯儿泡水受了潮,只能一步步摸索向前。

      徐湛借着闪电的光一直摸到卧房,他第一次走进一个少女的闺房。门前一张贵妃榻,蜀锦的被褥,西洋面料的床幔,屋内的摆设平淡古拙,不值一看,但仔细观察下,竟都是出自大家之手。床边琴几上一把焦尾琴静静躺着,徐湛用手指轻轻掠过,铮的一声脆响,琴弦应声而断,弹起灰尘乱舞,宣誓房屋主人的不满。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有竹枝不堪劲风折断的声音。

      徐湛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突突直跳,继而看到靠墙的香案上摆有徐露心的灵位牌,床尾的墙壁上挂了画轴,画中的少妇媚眼含羞,在傲雪中吟风嗅梅,题诗曰:

      盈盈莲步,进退千容。情柔态绰,回风舞雪,楚楚含香。有人来,和羞走,华茂若何?春梅绽雪。

      落款一行小楷:林知望于靖德元年小寒。

      林知望,果然是他。

      徐湛走到妆台前,被铜镜里狼狈的自己吓了一跳,衣冠不整,面色惨白,头发正湿哒哒的滴水。他顾不得这些,上下翻找,除了衣物,再没什么其他写有林知望姓名的物件。

      目光落在铜镜前的妆奁上,徐湛又一次砸了锁,翻遍钗钗环环,终于从最底部的抽匣里翻出一张庚帖。

      这是林知望的庚帖,写有籍贯,生辰八字,祖宗三代……十分详尽。

      徐湛怔怔的呆立在原地,徐铭臣嘴里的林知望、画像落款里的林知望、庚帖上的林知望,与昨日刚到韫州赈灾治水的钦差大臣,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

      徐湛蹲下身子靠在墙边,望着徐露心的画像,心神混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郭莘在客房等候徐湛到入夜,去问管家,方知徐湛早已经回来了。

      管家遣人寻找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影,最后找到了云泥小筑。

      徐湛蹲坐生母的闺房之中,浑身湿透,沉默不语。

      老管家上前搀扶他,被他轻轻推开,问什么,也不作答,只是任衣服湿着,枯坐到了天亮。

      天空露出鱼肚白时,徐湛终于恢复了神智,呆坐一夜,他渐渐有了些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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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秋印
    一代状元公教子育徒的心酸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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