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自有天来报

　　逃！逃！！逃！！！
　　快！快！！快！！！
　　不！不够！！还不够！！！
　　要是能，能再快点……
　　林漾拼了命地往前跑。她并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可她必须跑。可笑的是，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什么追赶。她只是下意识的，想要逃跑。
　　没了。
　　林漾弓着身子，双手扶着半曲的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
　　“嗒～”
　　有雨点落下的声音。
　　林漾抬头，雨点接踵而至。
　　密，太密了。这雨像是块针脚密密的布，没有一丝缝隙。可这雨打在脸上却又能感受得到那滴滴分明的痛感。
　　林漾被这雨打得险些喘不过气。来不及多想，林漾冲到了路旁的一家咖啡厅。
　　林漾推门的声音有些大，一时店里的客人都冲她看了过来。林漾身上的衣服经过外面那场突来的大雨的洗礼，再加上刚刚逃命般的奔跑，早已不成样子。虽然不能说紧贴在身上，可那皱巴巴的样子真的是谈不上得体。
　　衣服都已如此，就更不用说头发了。原本一头柔顺的卷发，此时已经紧紧的贴在了头皮上。发尾还不时地滴下一滴水。
　　林漾这狼狈的样子并没有引起人们多大的关注。他们只是下意识地看了林漾一眼，就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林漾挑了个靠着落地窗的位置坐下。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有侍者上前询问，笑的大方得体，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一杯凉白开。”
　　林漾看着落地窗。她看不到落地窗外面有什么，落地窗被雨遮住了。雨下的太急太密，一波一波地打在落地窗上，有种前赴后继的感觉。可她想象的到，外面，应该就是她刚刚站着的那条路。
　　侍者没有动，“请问您还需要别的吗？我们店里……”
　　“不用。”林漾打断她的话，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您好，您的水。”
　　侍者换成了男的。林漾接过水，送到了嘴边。
　　侍者看着她笑，笑容越来越大，直至狰狞。
　　林漾猛地把水泼到侍者脸上，带着杯子。
　　林漾没有看结果，她没有时间去看这样的结果。她要逃。
　　林漾转头冲过落地窗，落地窗发出破碎的声音，整个碎了开来。林漾顾不得体会那若有若无的痛感，只是往前跑。横过刚刚跑过的那条路，往前跑，不改变方向。
　　雨还在下，只是下的更大了。雨的方向也变了，刚刚林漾顺着路跑的时候雨是直直地打在她脸上。现在，路未变，她从路的中间跑过，雨仍是直直地打在她脸上。
　　侍者已经追了出来。他没有跑，只是慢慢地走着。可林漾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雨停了。
　　林漾松了口气。这雨实在太大了些，对于要逃跑的人来说无疑是种阻碍。
　　林漾的步子略滞了滞。地面，变了。原本光滑的柏油路便成了乡间小道，泥泞不堪。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林漾的鞋已经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鞋子越来越重。
　　不！
　　完了！又是这样！
　　林漾的右脚陷在泥里，怎么也拔不出来。林漾回头，那男侍者面上挂着笑，慢慢走来，越来越近。
　　没办法了。
　　林漾迅速蹲下，双手并用开始解鞋带。鞋带很容易就被解开。
　　还不够。应该把鞋带从鞋上全部拽掉。
　　林漾知道这么做是没必要的。可她必须这样做下去，没有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她要把鞋带全拽掉。全拽掉！
　　快呀！要么全拽掉，要么不管鞋带赶紧跑。快呀！
　　可是，她一样也做不到。她明明知道，现在最简单的就是不去管什么鞋带，她只要站起来，鞋子就能脱掉。可她，做不到。
　　那人越来越近了，林漾忍不住转头去看。她知道她不应该再浪费时间去关注那侍者可她就是忍不住。
　　不！快！不！快！
　　“不——”
　　一道震耳的喊声响彻天际，划过夜空。
　　林漾喊了出来。她终于，喊了出来。
　　仿佛得到了释放，林漾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一切，又都成了另一种模样。
　　空旷，一望无际的空旷。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存在，只有一望无尽的空旷土地。而那土地上，连棵杂草都没有。
　　不，有的。
　　就在林漾身下。她感觉得到，却看不到。连她撑着地的双手下也有。因为，她感觉到了一丝软意。仅仅一丝。这，就够了。
　　林漾站了起来。脚下依旧有丝丝软意。其他地方，什么也没有。又或者说，是她看不到。
　　林漾试着迈出左脚。平地，上面有细沙。脚踩上去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下意识想要缩回去。林漾赤着双脚，慢慢向前走。鞋子已经不知所踪。
　　“唰——”
　　有东西从林漾身边跑过，带着风声。
　　不知道是什么，她看不到。很大。这是她唯一知道的。
　　林漾突地一颤，右脚踢了出去。
　　刚刚是什么？青蛙？或者是，癞蛤蟆？湿漉漉的，有些软。像是刚从淤泥里爬出来。很恶心。尤其是，它刚刚爬到了她的脚面。
　　等等！淤泥！
　　林漾猛地止住脚步，然而，已经晚了……她的右脚，踩了进入。已经，拿不出来了。
　　林漾半弯着腰，左手扶着左膝，右手和右臂揽过右腿腿弯。借着力，把右脚向上拔。
　　左脚……
　　林漾左脚踩着的地方，变软了。她不敢动了。可这好像由不得她。
　　大地，在颤抖。已经陷进淤泥的右脚，感觉不到什么。可踩着软泥的左脚，却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栗。
　　林漾的双脚慢慢陷了进去，慢慢的，慢慢的。没了脚踝，盖了双膝。
　　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她也不能挣扎，挣扎，只会让速度变快而已。
　　淤泥来到了下巴，入了嘴。然后，覆了鼻……
　　“呵～”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一直做这样的梦？凭什么？！
　　林漾大字躺在手术台上，止不住的冷笑。
　　手脚被铁锁固定，头部也有人按住。光头。真正的光头。头发，在林漾睁眼的那刻就不在了。
　　有人走了过来，狰笑着举起了手术刀。林漾看到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泛着寒光。
　　他是要切掉她的头。她知道。
　　他凭什么要切她的头？梦里？梦里也不行！这是她的梦！
　　她不准！她不准！她不准！
　　“啊！！！”
　　所有人，都消失了。手脚，也自由了。
　　林漾下了手术台。一拳砸了上去。手术台，轰然倒地，碎了。
　　“哈哈～”
　　毁掉！毁掉！都毁掉！全都毁掉！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林漾把所有东西都用拳头砸碎。冲了出去。眼睛所看到的，身体所触碰到的。
　　毁掉！统统毁掉！
　　追她！害她！骗她！打她……
　　全当她好欺负了。哈哈！她好欺负！
　　这样一个无休无止的梦境，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梦境，这样一个昏暗无光的的梦境……
　　该死！都该死！都去死吧！！！
　　林漾一刀捅死一个面目狰狞，向她举枪的人。
　　哈哈！好痛快！就该这么活着！
　　这是梦！这全是梦！这全是她的梦！
　　既然出现在了她的梦里，就统统给她消失！她要它们统统消失！
　　不需要！不需要！她不需要！这样的梦她不需要！
　　她要醒！她要醒！
　　林漾双眼满是血丝。额头爆起了青筋。
　　她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全都消失了。
　　不，前面有堵墙。
　　“哈！”
　　撞上去！撞上去！撞上去就能醒了！撞上去一切就结束了！
　　林漾冲向了那堵墙……
　　“砰！”
　　“为什么？”还没醒。
　　林漾站在一所小学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笑闹着的学生。他们都在笑，都在冲她笑。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要她怎么做？到底要她，怎，么，做？
　　林漾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嘤嘤的哭。
　　她不想待在这。这里又冷又黑。她好渴，她好饿。她不想要这样的梦……
　　“林漾。”
　　“林漾，来。”
　　“林漾，起来。”
　　“来跟我们一起玩。”
　　“来跟我们一起玩呀！”
　　林漾以手扶地，慢慢后退。
　　不，不，不！又是在骗她，又是想害她！她不相信！她要逃！
　　逃！逃出这里！逃出这个梦！她不要活在这样的梦里！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林漾瞪大了眼，面前的人依旧看不清模样。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
　　愿望？可笑。谁会有这样的愿望？
　　谁会愿意留在梦里？留在这样的梦里。疯了不成！
　　“不！”这不是她的愿望！绝对不是！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
　　不！不是！她的愿望明明是……明明是……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
　　是……是什么？她的愿望是什么？是什么？她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
　　“啊——”
　　林漾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啊——”
　　“林漾，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只剩林漾的笑声充斥着这片土地。其他人，保持着刚刚的姿态，静立不动
　　“愿望？呵！”
　　是啊。这是她的愿望。原来这真的是她的愿望。
　　永远活在梦里。
　　“要是能永远活在梦里就好了。”
　　她记得，当时她就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梦里多好啊。她在梦里还能看到青青的草，蓝蓝的天，红红的太阳，各色的花。还有各种东西。
　　她不想醒了。醒了什么都看不见，还不如就在梦里。最起码，她还能看到那么多的东西，这么多的颜色。
　　她不想醒，她不想醒，她不想醒……
　　后来呢？后来她好像看到了越来越多的色彩，比她调色板上的颜色多多了，也漂亮多了。
　　再后来……再后来……她还是能看到，只是看不到除了灰色以外的颜色了。
　　天是灰的，地是灰的，水是灰的，树是灰的，花是灰的，草是灰的……
　　灰的。全是灰的。再也没有其他颜色了。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看到，想要看到有色彩的东西。
　　她一路跑，一路看，只希望能看到除了灰色以外的颜色。
　　直到，一头猛虎扑向了她。
　　噩梦，开始了……
　　“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啊——”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人消失了，物消失了，就连脚下的路也消失了。只剩一片混沌。
　　“林漾，那是你的愿望。那是你的愿望，那是你的愿望，那是你的愿望……”林漾低头小声嘀咕，“那是，我的愿望。”
　　“林漾，你别那么固执。”
　　“林漾，你还可以做些别的。”
　　固执？不，她不固执。别的？她还能干什么呢？
　　是啊。她都看不到了。又怎么能画画呢？可她喜欢啊！她喜欢啊！她有什么错？不！她没错！
　　她就是想要继续画下去，她不要做别的，不要！
　　那不是固执！那是执着！对！是执着！他们不懂！他们根本不懂！那是什么固执？那明明就是执着！执着！
　　“林漾，你别这样。”
　　“林漾，放下吧。”
　　放下？放下什么？她还有什么可放下的？
　　她瞎了啊！她是一个画家，可她瞎了！这还不够吗？还不够吗？还要她放下什么？放下什么？！
　　“林漾，够了。”
　　够了？不！不够！不够！她还那么年轻，她才刚刚小有名气，她的梦想才刚刚开始。她凭什么就够了？凭什么？！
　　“林漾……”
　　林漾，林漾！凭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林漾？！
　　不！她不会放弃的！她要画画！
　　调色板，调色板，颜料……
　　哪去了？都哪去了？！
　　“啊！”
　　“呵。”瞎了。真的瞎了。就连梦里，也看不到了。
　　认命吧，林漾。你，画不成了。
　　也好。画画多累啊。有时候为了某个灵感，连饭都顾不上吃。现在好了，最起码，可以按时吃饭睡觉了。
　　虽然睡不睡觉，世界都是黑的。
　　不过。她终于有时间去谈场恋爱了。可是，有人会和她谈恋爱吗？一个瞎子。
　　啊，对了。妈妈一直想让她回家吃顿饭，闺密一直想和她一起踏踏实实的逛次街……
　　都可以一一实现了啊。真好。
　　“阿漾，阿漾！你醒了，阿漾！”
　　“妈。”
　　林漾躺在病床上，把头转向母亲的方向。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妈，出太阳了。真好看。”
　　“阿漾，你，能看到了？”
　　林漾笑着摇头。
　　看不到，却能感受得到。蔚蓝的天空挂着火红的太阳，金色的光穿过偶尔飘过的白云投射到病床上，为乳白色的被子镀上微黄的光。
　　暖暖的。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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