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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墓
“客官,这可是上好的青苏玉做的。无瑕,您看看?”
玉铺老板对过路人堆起笑脸推销,奈何过路人都摆摆手,偶尔有人看几眼,也放下匆匆离开。
一个挑夫放下担子,来玉铺乘凉,玉铺老板心情不大好,便也没赶人。
日头正晒,来往人渐少。
挑夫道:“老板,你怎么还进青苏玉啊?这玉啊,有诅咒!”
“哎哟,我当然知道。”玉铺老板一拍大-腿,懊恼不已,“十几年前,青苏玉山就产不出好青苏玉,但谁知道会波及到早已出产的好玉啊?我还想打最后一块好青苏玉名头卖呢。这不,越来越过分,碾一下就稀碎。你瞧这叫什么事呐!”
“唉,也是怪事。”挑夫远眺,“那青苏玉山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啊?山下的玉镇的店啊都倒闭了,搬走了。估计没人住,当乱葬岗用了。最近不是鬼门大开嘛?死了不少人。”
“哦……”
“老板,青苏玉山怎么走?”
来人身着道袍,负铜钱木剑,刻着“风徐”二字,但最打眼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张桃花面,轻轻一笑,比春风醉人。
挑夫晃了眼,正要一指,玉铺老板忙按下挑夫的手,轻咳一声:“客官,巧了嘛,我这玉就是从青苏玉山而来。放心,不是新产的,都是老玉,无瑕的。你带上它,必得玉仙保佑,一路畅通无阻。”
“我不信神仙。”一个道士说出这句话,分明是在打脸,玉铺老板笑容一僵,却见道士随手捡起一块玉,“但这玉和我同名,就都买下吧。”
玉铺老板笑容满面:“好嘞!”
“等等。”这位名叫青苏的道士拦住玉铺老板的手,“按现在市价来。老板,你可以少赔一点儿。”
挑夫幸灾乐祸:“道长这是听到了?”
“听到了。”青苏无辜笑了笑,“青苏玉市价崩盘了,老板,您也不能把我当冤大头是不?”
“是,是。”玉铺老板忍痛包下,只能安慰至少还有人愿意买,比了个数,“包好了。”
青苏递去一块腰牌:“青州元氏,知道吧?去这条街尽头的元氏行取钱就是。”
“元……元家?这是本家啊。”
“正是。”
“哎哟,是元大公子?失敬失敬。”玉铺老板大受震撼,“听说元大公子身怀仙缘,在家中修行,没想到现在已经拜入风徐山了。真是前途无量了。”
“过奖过奖。”元青苏将玉饰收入乾坤镜中,更是将二人眼睛看直了,“那能否告诉我青苏玉山怎么走呢?”
“哦哦。”玉铺老板一指,极尽详细,“往前右转,槐树旁有一条小路,直走,见到一座荒镇,再往山上走就是了。”
“多谢。”
元青苏哼着歌走远。
见他脚步轻快,虚影轻轻一晃,到他面前嗫嚅道:“那不是你的令牌。”
“我知道啊,我偷的嘛。”
元青苏眉梢轻挑,回望,脚步愈发快速。
拐了个弯,待看不见玉铺,他整个人松懈下来,那股子仙风道骨便掺上几分懒意,这才开口道:“老元家尽是些假面人,还想将我制成炉鼎讨好贵人。呸,顺走元新知的东西怎么了?那老板去要,他敢不给吗?死要面子,虚伪。”
一路跟过来,虚影早已听惯元青苏的赖话。此人表面是个玉面郎君,切开看,却是个混不吝的,一团黑絮。
虚影无语半晌,又问:“你收这么多玉石做什么?”
元青苏骂完元家,身心舒畅,语气也沉静不少:“我要做一把剑。”
虚影好奇:“以玉做剑?为什么?”
“为了你呀,小鬼?”
“我不叫小鬼。”
“可是你说不出你的来历,我又见不到你的面貌,怎么知道你是谁?”
“……”
虚影沉默,消散。
元青苏走到镇外,口中念念有词,那些个玉合成一把晶莹剔透的玉剑,他满心欢喜,往石头上一劈——
剑碎了。
“哟呵。”石头底下传来声音,“谁吵老子睡觉?”
元青苏四处张望,又敲敲石头:“石头精?”
“啊呸,这是老子的墓碑。”
“原来是鬼大人,失敬失敬。”元青苏面上挂笑,“你们这里有没有丢过鬼?”
“多了去了。”
“那,用禁魂法术困住的呢?”
元青苏这样问下来,连冷风都乱了几下,石头底下的鬼噤若寒蝉,连元青苏讨好给他上香都不带理。
吃了闭门羹的元青苏眉头渐渐蹙起,拜了拜,便远远走开,末了还听到长舒一口气的叹声。
“小鬼,到底是谁恨毒了你?”元青苏摊开手,小虚影在他手心上一动不动,他轻轻弹了一下,“感应一下,哪里有你的尸骨。”
虚影晃了晃,却道:“你的玉剑呢?”
“在这里。”元青苏摊开另一只手,青光流淌,正是那把玉剑,看起来比刚才要更像一把剑,其剑主十分得意,“看来古籍上说的是真的。青苏玉本就是纯净之物,可做成法器。虽然不知道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但总归可以废物利用……你听说过‘玉碎’吧?”
“嗯。”虚影懒懒地应和他。
“每一次玉碎,都是对玉剑的一种‘淬炼’。”元青苏目光炯炯,“不过,下一次想要它碎掉,可不只是石头这种凡物能成的了。”
“那你为何说,是为了我?”
“一半一半,我有剑才好在这恶鬼肆虐的青苏玉山行走呀。”元青苏言辞振振,“总之,你得感激我。”
“谢谢。”虚影很郑重地道谢。
这倒让元青苏怔忪住,他只是借口卖个人情,这小虚影还当了真?他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光口头的谢谢可不够。”元青苏垂眸,长长的眼睫遮住算计,在和煦的阳光下,倒显出几分不存在的温柔,“以后,你整只鬼都得是我的,听到了吗?”
虚影又晃了晃:“嗯,我是你的。”
无心无情的元青苏听不出别的意思,满怀雀跃笑了一笑:“走吧,去找你的尸骨。”
夸下海口之际,元青苏不承想这青苏玉山这么大,没多久便爬得气喘吁吁。
他本就瘦弱,如今这般,更似那雨打的浮萍,在山风里轻轻摇晃,好像下一刻就要跌下去。
虚影从他的兜里跳出来,一阵微风吹过,将摇摇欲坠的元青苏扶起。
“你好瘦。”虚影贴近他,“很累吗?”
“累。”元青苏擦去额上的汗,“但是自己选的路,怎么说都要走下去吧。”
翻过一座座山头,捡起一块块疑似禁咒的物体。天色暗下去,阴风冷冷,元青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连虚影都觉得冷,又听元青苏掩嘴咳嗽一声,心下不忍道:“你歇息吧,明日找也不急。”
“那你帮我看着点儿旁边啊。”
元青苏顺势找了棵大树靠上,没多久呼吸声便平稳下来。
他倒是心大,在乱葬岗睡觉,于是遭了报应也是常事。
身上沉沉,眼皮亦沉沉。
这便是俗话说的“鬼压床”,可惜并没有床,只有一地泥。
元青苏干脆放任自己,坠入梦与现实的边界。
眼前是个白衣道人的背影,颇似元青苏幼时遇见的无慈道长,那是他见过的最符合“仙人”的道士,走起路来,都宛若脚下生莲。
元青苏悄悄地跟上他,一走,便走过许多年。
直到走到一条末路,道士停住,忽而呜咽,忽而狂笑,纵身一跃,便化作一棵大树。
树枝挂着血淋淋的肉,白森森的骨,煞是可怖。而远处的人呢?借着这棵树,一步一步爬上去,登上天边。
大树哈哈一笑,忽而倾倒,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爬树的人也就成了枝上的肉与骨,在空中笑啊,哭啊,招摇啊。
元青苏看得毛骨悚然,那大树又笑问:“你也来啦?”
惊醒。
元青苏只觉心脏抽痛,愣愣盯住眼前的一动不动的虚影,他倒是老实,元青苏让他守夜,就这样干站了不知多久。
虚影松口气:“你被魇着了。”
元青苏摇头:“不,是上天在给我指示。”
他拍掉手上无意识抓出来的泥,扭头看他靠着的这棵树,拿出一把铲子就开始挖。
“我说,要立碑就好好立啊。”元青苏还不忘诽谤,“一会儿是石头碑,一会儿是大树碑,倒也不必如此别出心裁。”
虚影搭上苦苦挖坑的某人的肩膀:“你看。”
元青苏抬头,哪有什么树?分明是一块斜斜立着的木牌子,刚才他是靠在孤魂野鬼的坟头睡了大半宿。
不,按照元青苏的猜测,应该是虚影的墓。
果不其然,一铲子下去,挖出了一截白骨。
再挖,又是一截。
太阳勘勘升起,元青苏将一堆白骨拼接好,确定没有遗漏,对虚影道:“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虚影钻进去,骨头嘎吱嘎吱合拢为人形,茫然伫立在原地。
“也是。”元青苏去捡木牌子,“咒法还没破呢。”
他将牌子翻转过来——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明无慈,大奸大恶,永堕地狱,莫入人间。
赫然在目。
明无慈?
元青苏抬手,白骨已化作记忆里、梦境中那位白衣道人,脚不点地,在空中摇晃,好似下一刻就要随风飘散。
他怎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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