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所纂撰的故事

　　吃完午饭，前圣子和公爵大人，又开始了愉快的宅居生活。

　　一人看书，一人发呆。

　　一直到天快黑，艾维斯都没说一句话。

　　但里安显然耐不住性子了，他凑到专注看书的艾维斯身边，揽过他的肩膀，好声好气道：“尊敬的公爵大人，公正的法官先生，请原谅卑微而又无知的愚民吧。”

　　凑得近了，里安才能更清楚地看见艾维斯的脸。原来亲密接触，会让他的脸颊呈现红酒后的微醺感，就连鼻子都有点染上粉色。

　　可就算是这样，艾维斯也还是没有要理睬他的迹象。

　　“我再也不敢了。”里安破罐子破摔道，“艾维斯。”

　　“哥哥。”

　　这声哥哥，叫得清冷沙哑，像是让人在口腔里含了一枚薄荷糖，那丝丝缕缕的凉意裹着甘甜，从嘴巴一路滑向喉咙。

　　艾维斯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喉结滑动得十分明显。

　　“别闹。”他赶紧把里安推到一边。

　　艾维斯心里非常乱，里安那一声，绷断了他胸口那根理智的弦。

　　他索性把书丢到一边，起身就要出去，临走前还板着脸说道：“我去处理点事，别跟着。”

　　里安嘴角抽动了一下，心里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了房间里。

　　反正没再不理他就行。

　　唉，神父也没教过，该怎么哄公爵大人开心，他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艾维斯走出酒馆，好在今天有风，他倒是希望这风能更冷些。可终究不能在初春将临之际，求来冬日的寒风。

　　心里的那堆乱麻半点都没松散。

　　酒馆里，里安支着脸坐在窗户前，无聊地翻看着艾维斯留下的那本书。

　　也就随便翻了两下，就被他丢到一边去了。

　　《门萨·诸国通用法（第四版）》，这种书也就艾维斯能读得进去。里面全是直白简练的法条内容，没有半句废话，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趣，读上两条就要犯困。

　　里安没事做就容易胡思乱想。

　　几天前他还在门萨的神殿里待着，带着些许紧张和雀跃期待着加冕仪式，没想到现在却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吃饭都得靠卖唱。还得就着蔬菜汤，吃那又糙又硬的黑面包。

　　如果不是艾维斯一直陪着，光靠他一个人，能活得好吗？

　　里安摇摇头，这才在一起待了两天，他就已经不自觉地对艾维斯有些依赖了。

　　不能任由这种情绪发酵，艾维斯总有一天要离开的，只有门萨才是符合他身份的最终归宿。

　　而他，也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

　　里安始终相信，总有一片蓝天是自己的归属地，或许不是门萨，也不是瓦雷斯，可那块地方就是存在着。那是能让自己像蓝山雀一样自由飞翔的地方，等到歇脚时候，就落在一片有着昆虫的，可以依靠的苔藓地。

　　不知道自己离开门萨之后，神父会不会觉得无聊。他在的那些日子，可是给神父添了不少麻烦。比如一不小心打翻了祭坛，弄坏了神像……

　　思绪越飘越远，房间的门打开，艾维斯已经外出回来了。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像是打听到了什么。

　　“怎么了？”里安也顾不得回忆自己的那些破事，赶紧询问道。

　　艾维斯看着他担忧的样子，也就没准备瞒着：“事情远比我想的要严重。”

　　“城邦法院早已倒台，甚至在几百年前，或者更早，就已经不复存在。”

　　“瓦雷斯城邦目前完全由教会管理。我必须写信通知王城最高法院以及教廷，同时尽可能地搞清楚瓦雷斯当下的状况。”

　　这是也是他离开门萨时，教廷那边明面上安排的任务，让他协助调查瓦雷斯城邦通用法的落实情况。

　　这座城邦不仅多年没有纳税，甚至在近年来完全切断了与门萨的联系。

　　按理来说，教会负责制定地方法规，同时监督国王的言行；城邦法院负责解释法律，审查案件，同时确保法规的合理性；国王负责保障法律的执行，管理国家事务，并且有权否决教会通过的法规。

　　但这一切都得基于遵守门萨颁布的通用法的基础上。

　　立法、司法、行政机关缺一不可，这是通用法第一条着重强调的。

　　瓦雷斯的王权凋零，严格来说还不算大问题，前提是地方法院与教会之间仍然存在相互制约关系。

　　原本由他和里安着手唤醒公主，那么行政权那部分就有人负责，后续整个法律体系也能恢复运转。

　　失去了法院，也就没有了司法机关，这种教会一家独大的情况，是绝对不允许的。

　　缺少了制衡，城邦公民的权益就无法得到保障。打着神明的名号，暗地里的剥削和腐败恐怕早已根深蒂固。

　　从神殿的门票费，到月亮女神戏剧的改写，以及演出结束后的“自发捐款”，已经基本展露教会当下的状况了。

　　艾维斯作为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理应为此负责。

　　厘清了这些，他开始着手写信。

　　里安也瞬间明白瓦雷斯城邦当下的困境，他没有打扰艾维斯，而是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帮到他。

　　当下能做到的，相对容易的事也只有唤醒公主了，先把国王那边的权力整肃起来，才能逐渐形成与教会的拉锯。

　　不然等信件送到，再由门萨那边派人过来，实在是旷日累时。

　　这么一想，奎扎利当初恐怕是遭遇了教会极大的不公对待，才会从神迹化身沦为渎神者。

　　或许，他们得去一趟黑松林。

　　“晚点时候，我会去黑松林调查。”艾维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没准备带上他，“我一个人。”

　　“这是我作为首席大法官的职责，你不需要为此冒险。”

　　这不单单是一句解释，更是带上了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他在这座城邦里没有根基，除了葵纳奇，他所有可动用的关系都围绕着门萨铺展。瓦雷斯距离门萨，还是太远了。

　　刚刚出去转的那一圈，让他明白，很多事情，就连瓦雷斯的公民，都像是被蒙在了迷雾里，不清楚状况。

　　他们只是一味地相信教会，一味地捐出钱币，不断强调着自己对神明的信仰。

　　所以当下与城邦现状有关的，哪怕是一丝线索，他都得调查清楚。

　　黑松林，是非去不可。只有去了，才有可能知道教会到底隐瞒了什么。

　　将信件封好，艾维斯的余光落在左手食指的那枚戒指上。

　　他呆坐了一会儿，拿上信件，就匆匆往外赶，“晚上早点睡，不用等我回来。”

　　“哎……”里安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艾维斯就已经走了。

　　他歪着头，露出不安分的表情。

　　不让他跟着，他就得照做吗？

　　能让神父都抓狂的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听话的好孩子。

　　特地慢艾维斯几步下楼后，里安发现他连晚餐都没吃，就着急着走了。而且钱币都在他身上，也就是说艾维斯得饿一路。

　　里安先是提前完成了晚间的演奏，又问萨丁拿了些黑面包，用纸袋装着带上，同时取出一个边走边吃。快出门了才想起来忘了给水壶装水，又灌了满满一壶柠檬水。

　　他倒也不用着急，艾维斯得绕个路去委托人送信，自己先去大门口等着就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见玛格纳。

　　他也就是想想，结果真在城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这么晚了，还要出城去吗？”玛格纳装模做样地举起长矛，横在里安面前，“先生，说出你出城的目的！”

　　这架势也就维持了几秒，他很快收回长矛，“不会又是出去接什么朋友吧？”

　　里安拿不准遇到玛格纳是好是坏了，本来觉得能遇到他，等待的这段时间不会无聊，可又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要去黑松林？

　　被他知道了，八成没法出去，要么就是非得闹着要跟着一起。

　　“今晚月色不错，我想出去走走。”里安开始胡诌。

　　“别开玩笑了，没有明确合理的理由，晚间是不允许出城的。”玛格纳显然不相信他的鬼话，“这是教会定下的。”

　　“你别想一个人偷摸着去黑松林，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

　　“对了，里维奇呢，他怎么没来？”

　　里安和玛格纳掰扯的功夫，艾维斯来了，“我要出城。”

　　“今天我在这儿，你们俩谁也出不去。”玛格纳举起长矛威吓，片刻后，态度忽然一变，妥协道，“除非，你们能确保安全，并且把我也给带上。”

　　他从小听说过各种黑松林流传出的恐怖故事，要不是因为那块地方死去的人数不胜数，那一场场血的教训至今仍历历在目，他早就溜进去看看了。

　　玛格纳知道自己的好奇心旺盛，这一点迟早要害自己倒霉，但就是忍不住。

　　“不行。”里安和艾维斯异口同声道。

　　里安还在感慨他俩真有默契。

　　艾维斯就一泼冷水浇下来，“你也不准去。”

　　说完他拿出王城教廷的批文，上面写着“各地方机构和相关人员不得干涉调查”。

　　批文落款处，不仅有教会最高机关、教廷的最高领导人，教宗的签字，还有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的签字。

　　这是他当初预先准备的通行各地的凭证，现在派上用场了。

　　玛格纳没有理由再阻拦下去。

　　“奎扎利是否已经进入黑松林？”艾维斯将批文收好，问道。

　　“是的，就在不久前。”玛格纳一五一十道。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里安赶紧把手里的黑面包和那个水壶塞到艾维斯手上，“又不是铁打的，总得吃饭。”

　　艾维斯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带上那些东西，立刻动身。他绕过玛格纳，往黑松林方向走去。

　　里安还在被玛格纳拦着，“你应该没有什么批文什么的吧？”

　　玛格纳眯起双眼，满是探究。

　　葵纳奇的这位朋友，身份可真是不一般，看样子像是从门萨来的。不过阻拦不了里维奇，他起码可以拦住葵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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