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欢而散(3)
  猫的所信的条例在大多数境遇下并不适用人类社会。

  至少现在,她们没有沟通交流的机会。

  房间内的争执打闹终持续五分钟,终于在诡异的安静下引来了门外忧心忡忡的家人,直到家人们带着铃铛乘车离去,白鹭还是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等待上色的石膏像。

  许久,白鹭的爪子开始因为长时间站立感到麻木,她的耳边仍然回荡着铃铛压抑的哭声,泪水打湿的背毛凉凉的。

  家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经常这样,白鹭早就习惯了。能阻止她离开的人也都不在了,她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快点离开,然后按照自己原计划那样,再也不回来。

  “……”

  白鹭没有动。

  她想起来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刚来到这个家时,铃铛总是小心翼翼的,她胆子很小,甚至会被吹风机的声音吓到。不管是谁,只要进了白鹭的房间发出声响,铃铛就会躲到床底去。

  铃铛对这些新奇的人和事物一点都不好奇,她大部分时间内都安静地舔舐自己尚未痊愈的伤口,只要白鹭招招手就会翘着尾巴跑来,发出呼噜呼噜的腹语,用暖暖的小猫头蹭白鹭的手。

  铃铛刚开始只喜欢她,只贴着她。因为铃铛只听得懂白鹭说话,也只会和白鹭说话。她害怕所有陌生人,连窗外呼啸的风声都害怕。

  铃铛缩在白鹭的怀里,暖暖软软的,白鹭抱着她,感受着另一个生物心脏的鼓动。

  这是她的小猫。

  是这个家里唯一需要她的存在。

  白鹭后悔了。

  她不应该说那些话的,铃铛会难过的。

  记忆中白猫恐惧的表情和打斗中自己脸上的惊愕神情逐渐重叠在一起,白鹭耳边嗡嗡作响。

  白鹭走到玄关处,在地毯旁趴下,把自己的头埋进毛茸茸的爪子包围中。在这个位置,家人回来了她可以第一时间知道,铃铛有时回家早些,也会在这个地方等她。等待白鹭的手落在毛茸茸的头上。

  白鹭在漫长的等待中沉沉睡去。

  天边破晓,一缕阳光自窗外照在白鹭身上,她的耳朵抖了抖,听见了从楼道口处传来的脚步声。

  哚、哚。

  是妈妈的脚步声。

  门刚打开一条缝隙,白鹭就迫不及待钻了出去,妈妈的身后没有跟着她想见的人。她转身朝妈妈询问,得到的却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什么意思?

  “妈妈?”白鹭疑惑地愣在原地,她看不懂白鱼的神情,那张脸现在离身为一只猫的她太远了,她连白鱼有没有低头看她都不确定。

  白鱼转身走向阳台,一些杂物堆积在此,包括带铃铛外出才用的到的猫箱,只在去医院时用过几次。她低头,看向脚边跟着自己的白猫,印象里的铃铛一直都十分乖巧,不说伤人了,刚来到这个家的日子里,几乎都是绕着人走。

  回想起女儿在医院的疯言疯语,白鱼的颅内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刺痛。

  莫名其妙……

  什么我不是白鹭,我是铃铛,我是猫。再又是什么让她们快点回家,白鹭要走,不回去找的话白鹭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打过狂犬疫苗后的少女情绪状况一直都不稳定,争吵推搡之下再次扭到了伤腿,拍片再次诊断后,医生确认这次二次损伤已经到了不得不住院的地步。

  医生猜测或许是被猫抓伤后吓坏了,情绪激动起伏剧烈,才胡言乱语。具体有什么问题可能要去别的科室查一查,她是骨科医生,不懂这些。

  白鱼居高临下,在清晨日光中看着白猫的眼睛,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恍惚竟让她在一瞬间觉得那双眼睛很像一个人。一个会主动思考的人,而不是乖顺的猫或宠物。

  碧绿的眼睛注视着她,像沉潭的青翡,带着孩童的孺慕和爱意。

  “喵……喵喵?”

  白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个激灵,后退一步。

  她在阳台上抱紧自己,使劲摇了摇头,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按照在医院商量好的原计划,她打开猫箱的门,以往抗拒进入猫箱的白猫冲她喵了一声,没有想象中的抗拒,猫十分顺从钻进了猫箱。这让白鱼松了口气。

  她提着有些份量的猫箱出了门,楼下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在驾驶主位上打了个哈欠。

  “请系好安全带。”

  司机是一个头发卷卷的中年妇女,车内放着一首有点年头的老情歌,曲调舒缓。等红灯的空闲时间,她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白鱼闲聊。

  “鱼妹妹回老家啊?怎么还带个猫娃子。”

  白鱼叹了口气:“猫把家里孩子抓伤了,她又野,三天两头往外面跑。我和家里人商量过,打算放去乡下养了……”

  “哦哦……”司机了然点头:“有的猫是这样的嘛,天生的野猫。养不熟的。”

  “也不是养不熟……”白鱼回想起从前会蹭自己手的那只猫,迟疑地说:“……就是感觉最近……怪怪的。以前她都会准时回家,最近连饭都不吃……看着也没有从前开心了。”

  “嗐,猫就是这样的。小时候一个样,长大又一个样。去乡下住也好,乡下地方大,她待着开心,你们偶尔也能回去看看她,也开心。”

  司机又安抚了几句,红灯结束,专心行驶。

  她们的路线恰好经过市内最大的医院,在斑马线前停靠等待行人时,猫箱里传出了“呜呜”的猫声。

  行人通过,司机一踩油门,小轿车穿过医院大门前的马路,拐入了另一条大道。

  猫的叫声立刻变得疑惑警觉起来。

  如果猫会说话,那她现在一定是在大喊:“怎么回事?”

  司机听着猫的怪叫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鱼妹妹的猫蛮有意思的嘛?叫什么名字呀?”

  白鱼拍了拍猫箱顶端,示意她安静,可箱内的声音愈演愈烈,她没了法子,也不再去管。

  “叫铃铛,鹭鹭取的。”

  “蛮好蛮好。”

  白色轿车驶上国道,距离白鹭心中原本以为的目的地医院越来越远。

  她隔着铁丝格子围起的门,看见车窗外被分割成一块块的蓝天。她焦急地用爪子不断抠动上面的锁拷,做人时双指能轻松打开的箱门此刻纹丝不动。

  白鹭生气地嘶吼,却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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