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 清梦到故家

　　季明姜为他们约好的WA展览距离中环四级酒店不远，步行前往很方便。

　　展览的主题是“虚无与实相”。

　　展厅是极简的清水混凝土风格，挑高七米的空间里，陈列着的都是非常小众、甚至带有一丝暗黑气息的画作和雕塑。这种规格的私恰展，艺术品不过是幌子，真正流动的，是资本、人脉与信息。

　　林之随今天选了一套珍珠白的丝绸连衣裙，外搭了一件oversize的中长西服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既精致又随意。谭令容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副名为《缄默的平视》的油画，画布是无数扭曲的媒体话筒，正指向中央一只模糊的眼睛。

　　这里的来宾，三三两两地站着，交谈声压得极低，林之随能认出的就只有内地的几个资本新贵，以及几位面孔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港台明星。季明姜为谭令容引荐了几位港岛老牌家族的信托基金代表，很快便被寒暄的人群围住。

　　“林总监，好久不见。”林之随转过身，有些意外，微微一顿，“好久不见，大明星。”

　　此人正是几年前，林之随“顶风作案”救下的赵睿，几经周折，目前也算是内娱顶流小生。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林总监。之前一直想约你，当面道谢的。”没有了高光和滤镜，那种荧幕前刻意塑造的清冷疏离感便荡然无存，他整个人显得谦逊又温和。

　　赵睿目光诚恳，他特意等到谭令容离远些才上前打招呼。

　　“听说你之后打算定居香港了，恭喜。”林之随听内娱的朋友提起过，赵睿交往的港圈女友，目前打算订婚，今后的事业发展可能也会慢慢转向这里。

　　赵睿苦涩一笑：“兜兜转转这些年，有些事也算看明白了。什么都不如家人重要，钱是赚不够的。”

　　这句话轻轻撞在林之随心口。虽然父母早已离世，但对他们的眷念从未停止。看来经此一事，赵睿之后大概率也是半退圈。

　　“林总监以后来香港，如果有帮得上忙的，随时找我。”他递上名片，匆匆告别。这样的场合，明星不过是活络人脉的工具，各自都带着任务。

　　展厅的冷气开得很足，林之随进来后不久，就感觉小腹坠涨得不舒服，以为是快要来例假，就没有在意，但此刻绞痛的感觉变得密集、难忍。她捂住肚子，想等这股劲儿过去，最终还是没忍住。

　　“抱歉，”她低声对身边的谭令容说，手指下意识攥紧了他的外套一角，“谭令容，我不舒服，肚子疼得厉害。”

　　谭令容立即察觉她的异常，向季明姜致意：“失陪一下，我陪之随去休息室。”

　　季明姜眼神微动，立刻招手唤来他的贴身秘书：“带谭先生和林小姐去我的VIP休息室，叫瞿医生立刻过来一趟。”谭令容颔首，半扶半抱着林之随，随着秘书匆匆穿过展厅的走廊。

　　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轻微，显得异常安静。就在经过一扇虚掩的、标有“道具室”的门时，里面隐约传来了压低的、却异常激烈的争执声。

　　“你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说好的只配合炒作，现在却把我…”是一个年轻的带着哭腔的男声。

　　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林之随觉得这声音异常耳熟，像极了某位影帝，但刚刚在展厅并未露面：

　　“合约就是合约。棋子上了棋盘，就没有回头路。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得选？”

　　“他们会毁了我！彻底毁了我！”他近乎歇斯底里，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便不再刻意压低音量。

　　“想让所有人都听见，你可以再大点声。”

　　谭令容扶住林之随迅速离开，警惕地瞥了一眼那扇门，里面的争执声戛然而止，陷入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季明姜的私人VIP休息室在展厅的另一头，需要穿过一个空中回廊，环境私密幽静，是季氏集团常年为他保留的。瞿医生很快赶到，同行的还有季明姜的律师祁宇。

　　“林小姐的症状有所缓解，建议还要到医院检查一下才能放心。”瞿医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谭令容一眼，轻声对林之随说：“黄体期的时候，要避免剧烈运动。服用优思悦这种长效避孕药缓解痛经，也要记得定期到医院复诊。”

　　“谢谢瞿医生，给您添麻烦了。”谭令容轻咳一声，对于瞿医生的眼神，他无法当作没看见，可又不好出声反驳，就只能对这个误会故作镇定了。

　　林之随靠在床上休息，回想着刚刚路过道具间的争吵声，努力回忆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祁宇和谭令容送走瞿医生后，两人就留在了外间的会客室。

　　“季总交代我收集了一些资料，和林小姐的母亲有关。大部分是她在港读书期间的，内地很难查到。”祁宇从会客间的书架保险柜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谭令容，显然是纪明姜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来此处，提前放在这里。

　　谭令容翻了翻文件，眉心越皱越紧，半晌他抬手示意祁宇继续。

　　“有些产业，季氏虽不涉足，但一直保持警惕。今天这个展览季总原计划是不出席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那些生意有牵扯。”祁宇的话再联想回廊上听到的，和谭令容料想得七七八八，随即直言道：“林林宗畅当年的对家，背后是谁？”

　　祁宇神色一凛，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分明是个“白”字。

　　林宗畅，林之随的生父。

　　原来当年白大小姐未婚先生子的旧怨，白家从没有一刻释怀。而这个秘密，不知出于何原因，季明姜早已开始调查。

　　林之随在休息室缓了大概半小时，腹痛才终于平息。回了几个工作上的微信，助理小京又打了电话来：“之随姐，几个新提交上来的策划案，我改好发您邮箱里了。胡总的意思，其中两个涉及到和TR季氏的合作，还需要你回来单独和他汇报以后再说。所以那两个案子我就没动。”

　　“知道了，那两个我来跟进，你不用管了。”林之随边扣扣子，边和小京交代。

　　忽然想到什么，状似无意地问：“这两天我不在，公司有什么事儿吗？”

　　小京汇报完工作，一身轻松，八卦细胞立马活跃起来：“倒是有一桩新鲜事，姐！”

　　“听说小谭总谈恋爱啦！总经办那边可真是瞒得密不透风，小谭总开视频会的时候，boss娘就在旁边呢！”

　　听到“boss娘”这个称呼，林之随心头一跳，下意识瞥了眼坐在不远处低头摆弄手机的谭令容。这个亲昵又带几分调侃的称呼，让她既觉得好笑，又莫名有些心虚。

　　“还有啊，”小京压低声音，“香港分公司那边也完全没想到谭总闪现香港，现在估计都慌得不行…咦？之随姐你怎么不说话？”小京一股脑地说完，发现有点不对头，怎么这回林之随没打断她，也没嫌她八卦，就这么安静地听完了？

　　“咳… 信号不太好。我还要几天才能回，有事你就打给我，邮件有时候会看不到。”她抬头正好对上谭令容审视的目光，电话那头的小京顿了一下，又迟疑道：“还有件事，于铭凯要订婚了。”

　　小京担心林之随听了会不高兴，但于铭凯那边居然专门派人来送请柬，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林之随说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他让人送来了请柬，公关部几个高级经理都收到了，就昨天的事。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分手这么多年了…”小京真的很烦这种跟别人分手了还阴魂不散的渣男，林之随和他都是大学时期的恋爱关系，早分手八百年了，还来恶心人，真是太不地道了。

　　听到“于铭凯”这个名字，谭令容摩挲袖扣的手指突然停住。他记得林之随大学确实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却从未刻意去了解对方是谁。此刻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得他心烦意乱。

　　“知道了，请柬先收着吧。”她想关掉免提，但此刻谭令容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再关免提倒显得自己“心虚”。

　　“嗯，那没别的事了姐，保重身体。”小京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谭令容状似随意地问“于铭凯是谁？”

　　“大学同学。”她抿了一下嘴，冲他眨了眨眼。

　　“世铭地产，于正光的小儿子？”明知故问吗这不是，林之随眼观鼻鼻观心地点头。

　　“林小姐，好些了吗？”季明姜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看样子刚从展厅赶来，额间还带着细密的汗。

　　“我让人准备了红枣茶，刚刚看你脸色那么差，真让人担心。”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林之随身上，专注的神情让一旁的谭令容不自觉抿紧了唇。看着季明姜这般殷勤，又想起刚才电话中那个令人不快的名字，他心底莫名涌起一股烦躁，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将林之随揽进怀里。

　　但他终究没这么幼稚，深吸一口气，默默将视线转向窗外。

　　临别前，季明姜郑重地邀请：“如果行程不赶，家母想邀请你们明天来家里坐坐。”

　　略微顿了顿，又补充道：“在寿臣山老宅，没有外人。”

　　谭令容刚好有一桩旧事想要请教姜母，微微颔首：“我们明天去拜访芸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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