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击手女孩留宿之后

　　1
　　洛明刚才就没睡着。她靠在枕头上，听着米南轻手轻脚在自己家里走动的声音，心里有酸楚的暖意，她不愿意醒来去打破。

　　直到米南拉上窗帘，屋子里闪烁起蓝光——洛明想起来，自己昨天出门，没有关掉DVD里的录像。

　　洛明比赛前的习惯，就是看赵哥给自己录下的第一场比赛——那时才18岁，打一个远高过、壮过自己的男人，竟然还打赢了。她要多看看，看自己的反应，看对方的动作。

　　洛明知道她能赢，只是因为自己比其他人更没什么好失去的。她需要记住这样的心情，记住那一天的恐惧和战栗，才可以再去打下一场、再下一场、下下一场比赛。

　　米南回头，洛明已经起床站在她身后，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两人沉默地对望了一会。

　　洛明眨了下眼，咽下那点点泪意，云淡风轻地说：“没有你看到的这么恐怖。”

　　米南点点头。

　　拉着窗帘，屋里很暗，洛明看不到米南的眼睛，却觉得隐约也有水光在发亮。

　　米南的声音很轻、很轻：“那你还疼吗？”

　　洛明皱眉，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意：“疼肯定疼。”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胳膊：“但是我打赢了。”

　　很骄傲、很轻飘飘，是故意说给米南听的，让米南不要因为她这「阴暗」的生活而心生不安。她不想气氛这么低沉。

　　米南深吸一口气，走近洛明，抬头看着她：“你哪里还疼？”

　　米南没问的是——不是肩膀，不是手臂，是你在那样的地方、用那种方式生活到现在，还疼不疼。

　　洛明一愣。

　　“疼的话，让我给你涂药膏好吗？”

　　洛明嘴动了动，没有回答。

　　然后她忽然弯下腰，额头轻轻贴在米南的肩上。

　　“……有点。”

　　2
　　洛明低声开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一滴眼泪打在洛明的手背上。

　　洛明有些错愕，抬起头，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也红得厉害：“你哭什么？”

　　米南又跟她们第一次在诊所见面那时一样，一边吸鼻子，一边掉眼泪。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难过。”

　　洛明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来。她只是慢慢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握住米南擦眼泪的手指。

　　两个人的手指，细小而安静地缠在一起。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DVD机体的响声，还在继续蔓延。

　　洛明松开她的手。她把额头从米南肩膀上移开，拉着米南坐到沙发上。动作不快，充满了疲惫和突然放松后的懈怠。

　　米南看着洛明饱满圆润的后脑勺，很想抱抱她。只是她忍住了这股冲动，跟着洛明一起坐下了。

　　两个人的膝盖相贴。

　　电视里的光仍然亮着，但画面早已经静止，成了一张模糊的帧画。

　　太阳下山后，拉上窗帘的屋子更黑。

　　“……我想告诉你。”洛明忽然开口。

　　“我爸欠了一大笔钱，没人能供我读书，我妈也没有收入，我就打拳帮他还债。妈妈很疼我的，去年偷偷藏钱想让我上体院，结果被他发现了，他又喝了酒……把我妈打成了植物人。”

　　米南呼吸一滞，张了张嘴巴，无言以对。赵哥向自己透露的，远不及洛明亲口袒露的万分之一令自己心痛。

　　洛明的声音依旧很轻。

　　“我打拳打得很好。而且，只要我能打得过别人，就有钱拿，就能养我自己和妈妈。”

　　洛明没转头，但她感受到了米南灼热的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挺怕疼的，打拳好疼。所以我必须打赢，不然，又疼又没钱赚。”

　　“怕疼还能一直打赢……你比我想得还厉害。”米南偏头，擦掉了眼泪。

　　洛明一怔。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些之后，对方还是用这么轻巧的方式回答她。

　　米南顿了顿：“你很累吧？”

　　洛明没有回话。

　　“平时累了的话……你可以去我那里的。”米南说：“不用你撑着什么。”

　　这句话是米南从某个更深的情绪里冒出来的，是极度诚实的、发自本能的邀请。

　　听到这句，洛明很慢地，往米南的方向靠近，最后头轻轻靠在了米南的肩窝里。她的侧脸贴着米南的衬衫，感受隔着衣料的温度，还能闻到她身上的一点雨水味，淡淡的洗衣粉香。

　　两个人就那样坐着，没有人打破沉默。DVD机器轻微的电流声，成了这个屋子里唯一的背景音。

　　很久很久以后，洛明低声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老这样照顾我？”

　　“……”米南想不到该怎么回答。

　　“我怕赖上你啊。”

　　米南想了想，表情认真，声音带了点安慰的笑意：“对我来说是好事。”

　　洛明的头垂得更低，遮住自己发红的脸，乱糟糟的刘海挡住了眼睛。她没有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的呼吸，悄悄靠得更近了一点。

　　3
　　当晚，她们俩在洛明的小窝里，一起喝了简单的白粥。

　　洛明依旧勉强靠着沙发坐着，脸色还不太好。米南见她吃完还是去沙发上坐倒，低头抱着膝盖。

　　“你先去睡吧，我把东西收拾好就回去。”

　　“……嗯。”

　　米南清洁完厨房、丢好垃圾回来，看到洛明还窝在沙发里，睫毛微颤，眼神却还清醒地看向自己，欲言又止。

　　“怎么还没睡？”

　　洛明往旁边挪了一点：“我家沙发……很宽。”

　　这话有点暧昧，说完她自己都红了脸，但米南听懂了。她只留一盏淡黄色的落地灯，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沙发不大，她们靠得很近。

　　米南把薄毯盖到洛明那边，她能听见洛明的呼吸还不太匀，是在刻意控制身体不动。

　　“我回去咯？”

　　“不要。”洛明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今天……别回去。”

　　“嗯？”米南怕自己听错，再确认了一遍。

　　“我怕……我怕我再发烧。没办法帮你干活。”表情硬实的洛明，语气听起来却是个撒娇的女孩。

　　米南低头看着洛明眼睛紧闭的脸，睫毛轻颤，小巧的鼻尖微微红着。

　　就是洛明。昨天去接洛明的地方，果然是上次送货迷路、被男人拦路的那条街道——当时救下自己的女孩，就是洛明。只是那时候的她更瘦小一些、表情更窘迫一些。

　　但米南没问，安静坐在洛明旁边，脱掉衬衫盖在自己身上。

　　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眼的。

　　只记得肩膀暖暖的，有一个人靠着她，微微蹭了蹭，就像夜里小狗卷起身子顶自己的主人。

　　她悄悄地往那人身边靠近了一点，让她靠得更舒服。

　　4
　　清早，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屋子里亮了一层。

　　米南是被手机闹钟震醒的——那是她设定的上课提醒。

　　她睁开眼就愣住了：自己正侧躺在沙发上，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洛明挤在自己旁边，呼吸绵长，头靠在自己的右肩。

　　米南微微动了一下，洛明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她这边蹭了蹭，整个人几乎要贴了上来，自己马上要掉下沙发。

　　“……”米南小心地抽出手机，按掉闹钟，怕吵醒这个病号。

　　但洛明还是醒了。

　　“嗯……”她嗓音哑哑的，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米南的脸，僵了一下。

　　洛明瞬间浮出一种「我们昨晚没做什么吧」的微妙表情。

　　“我、我今早要去上素描课……”米南轻咳一声，慢慢坐起。

　　“我、我也是……要去……”洛明用手撑住沙发，迅速坐起来，结果牵到肩口的伤，又“嘶”了一声。

　　“别乱动啦。”米南忙扶上洛明。

　　洛明表情慌乱，猛地站起来：“嗯，你先去忙吧。”

　　“那个……你能找件衣服给我换吗？”米南笑着开口，很坦然：“衣服穿了两天了，我想换一下。”

　　“好，你等我找找。”洛明这才回神，转身去衣柜里找米南能穿的衣服，最后翻出来自己以前常穿的灰色长袖：“这件比较小，你穿着可能不算特别大，很舒服的。”

　　米南结果这件旧旧的、宽大的衣服。原本是属于一个拳手的防风层，现在落在自己手里，竟然有种奇妙的温暖。

　　她穿上卫衣，衣摆很长，袖子盖住了手指。洗得微微泛白、袖口起毛，甚至还能闻到一点点淡淡的洗衣粉和香皂味。

　　她卷起一点袖子，笑着问：“大小可以吗？”

　　洛明咳了一下：“……可以的。”

　　米南走之前拉开窗帘，光线洒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她朝洛明笑了一下：“记得喝粥啊——锅里还有。”

　　门真的关上了。

　　洛明睁开眼，抬手摸了摸那条她睡前盖在自己肩膀上的白色条纹衬衫——现在安安静静地在沙发边，带着米南的味道。

　　屋子里有淡淡的香味，是米南留下的。那种很干净的、有植物混合的味道，还有点饭香。

　　她记得昨晚她们吃了粥——她记不太清细节了，只记得那只碗是米南端给她的。

　　她叹了一口气，把头埋进衬衫里蹭了蹭。

　　“她走了。”洛明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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