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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赐
“马上就要宵禁了,还不回去在这里做什么?”
“看王中丞喝了酒,又近水边……”
王仁泽笑出了声,“哈哈哈,林寺丞担心我?”
林昭没有说话,依旧淡淡的站在那里。王仁泽笑着笑着也没了声音,两人对视了一会。
林昭估摸了一下,说道,“我在京城中得罪的人不少,要是王中丞在我眼皮子底下落水了,我恐怕也逃不了干系。”
王仁泽被夜风一吹,也清醒了过来。林昭得罪的人多,难道他得罪的人就少吗?
林昭还只是被污蔑的程度,他王仁泽恐怕是要被暗杀的程度了。只是他弹劾来弹劾去,那些被他弹劾的人,依旧稳坐高位。
“我们两个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才会在此相遇。”
王仁泽没有说话,但林昭知道他的意思,都在京城风评差,他王仁泽可是正直清廉的罪人,和她林昭这种走狗不一样。
鼓声响起。
“三更天了,林寺丞。”
他看着林昭的眼睛,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林昭借着月色,能看见他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细纹,只是骨相匀称,剑眉星目,因此看上去还如年轻时一般模样。
林昭也不恼,依旧语调平稳,“中丞是想回府去吗,我遣人送你。”
“如果我说我不想回去呢?”
身后传来金吾卫的声音,兵甲相撞,冷硬的声音肃清街道,林昭看了眼身后的街道,隔着王仁泽绯红的官服抓住他的手腕,轻声说,
“那跟我走。”
“放开!”
王仁泽被她拉着,在大兴城的街道内狂奔。
他挣扎了一下,虽然不齿于林昭替权贵脱罪之事,但三司会审中,林昭的能力他也看在眼里。王仁泽一时有些纠结,见她回头看他,月色照在她身上,他一时没有挣脱开。
久未运动的身体骤然奔跑,王仁泽感觉到自己的鼻腔中都有细微的血腥味,酸痛不止。
林昭停在一栋废弃的民宅边,松开王仁泽的手,踩着旁边的一小堆木柴,攀上了墙头。
王仁泽心如擂鼓,弯腰喘着粗气,一手撑着大腿,“林寺丞,可真是不把我当人啊。”
林昭笑了一声,“老了?”
王仁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深呼吸了几口,心跳却怎么也平复不下去,踩在木柴上时,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腿。陡然脚下一空,堆叠的木柴向下滚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巷道中回响。
“什么人!”大路上的金吾卫听见声响,转头向巷中走来。
王仁泽双手攀着墙头,只有左脚下还踩着木柴。林昭伸手,王仁泽立刻抓住她的手,踩着墙壁被拉上了墙头。
他们虽是官员,但如果没有事务在身,宵禁期间也是不能活动的,要是被金吾卫抓住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这边来。”
林昭勾了勾手指,带着他从墙头跳上房顶,轻车熟路的到了屋脊之上。
猫在屋脊后的两人一动不敢动,好在楼下金吾卫左右看看,没有找到人,又离开了巷子。
金吾卫走后,林昭带着王仁泽向普渡寺的废塔爬去。废塔年久失修,王仁泽挥手拨开门框上的蛛网,低头跟在林昭身后。
两人向上走去,塔内很宽敞,大约可以容纳十几人,王仁泽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塔内回响。
最上层的楼梯边放着一口木箱子,林昭从中翻出来两坛东西。
然后转身到了外面,扫了扫石壁开凿出来的佛龛,坐在了那凹进去的佛龛边。
她将酒坛递给王仁泽,“喝吧。”
王仁泽打开坛子,笑了一声,“不是什么好酒。”
“有的喝就不错了。”
林昭坐到他身边,自己并不喝,撑着下巴看他。王仁泽嘴上说着不是好酒,但打开坛子后却喝的又急又快。
这是他三十年来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在深夜里奔跑,躲避金吾卫的巡逻,和一个只在三司会审中见过几次面的同僚坐在房顶,却没有任何话好说。
但是莫名的,他却觉得他们应该相识。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么高的视角,眺望整个大兴城。宵禁时间的大兴城静悄悄的,除了不远处的平康坊,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林昭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
王仁泽新开了一坛,给林昭递了递,林昭接了过来,尝了一口,点头道,“确实不是什么好酒。”
“就这么一坛不怎么样的酒,也需要三斤糙米、两斤高粱才能酿成。中丞月下一饮,又是多少人的盘中餐呢?”
“没想到,竟然是你跟我说这些?”王仁泽觉得讽刺,“你知道你们大理寺卿在飞觥楼一晚花多少钱吗?”
“你知道他最爱吃什么,最爱喝什么吗?”
“我知道。”林昭转头。
王仁泽刚刚平复的气息又浮动了起来,他拧着眉,“那你又凭什么教训我?”
“你们大理寺可比御史台奢靡多了。”
“倘若我说,我有办法让他吃了的都吐出来,你愿意和我一起做这件事吗?”
王仁泽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半晌后说道,“……若你真有这个本事,我一定奉陪到底。”
“怕只怕……”
“怕?”林昭露出一个笑容,“王中丞不是曾说过,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你……”
“中丞会帮我这个忙的吧?”
王仁泽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不过是自己多年的夙愿,如果林昭能完成,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帮她呢。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林昭转身飞身跃起,从七层的塔上一跃而下。
王仁泽一惊,伸手去抓,只抓到一角冰凉的官服,还未抓紧,便从手中溜了出去。
他连忙探出身子去看,看见林昭平安落地冲他挥手后,才蓦然松了一口气。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大喊道,“林寺正,宵禁!”
林昭恍若未闻,消失在了夜色里。王仁泽快步下了几层楼梯,突然反应过来,以她的身手,金吾卫都不会发现她,他又何必在这里如此紧张。
他又回到塔外,寂静的夜色里只有虫鸣。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林昭的话,她仅凭自己的一句话,居然就这么信任自己能够帮她?
王仁泽喝着手里的酒,想不明白,只是觉得粗劣的土酿,此时竟也好喝了起来。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阵畅快的感觉来,突然想要开怀大笑,忍不住想要呼喊。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会记得自己今晚对他所说的话吗?这就是所谓的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吗?
王仁泽此时的心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信任或者不信任林昭的问题。她和他是一样的人,他的心里不知何时已经信任了她。
但她同样是个危险的人,摆在王仁泽面前的是要不要加入她的问题。像她这样肆意张扬的人,所图会小吗?
沉寂了十多年的心,又一次有了被点燃的感觉。他的心跳逐渐加速,这是他一生所求,不是吗?
只要一个盛世,至于那盛世上端坐的是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林昭一走,就只剩下王仁泽自己,他凄凄惨惨地坐在这房顶,苦挨几个小时到宵禁结束。
林昭回到府邸的时候已近四更,她的房间外布有机关,只有在这张床上,林昭才有可能一睡不醒,休沐日里往往要等到天明鸡叫,才会醒来。
天一亮,皇帝给玉安公主的赏赐就抬进了府里,其中有不少幽州的风土特产,被公主府又原封不动的抬进了林昭的府邸里。
云升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主上,公主府的赏赐到了,有一件东西,须得请您过目。”
林昭停下手里的剑,“什么东西,拿过来吧。”
云升踌躇了一下,说道,“这个东西嘛……拿不过来。”
林昭跟着云升走到前厅,只看见庭前一堆打开的箱子,各样琉璃、金玉、珍珠等放在精巧细致的螺钿漆盒里。
一个穿着窄袖胡服的少年站在一旁,一眨不眨的看着林昭。
林昭扫了眼赏赐,都是些常见的用度,并无特殊,“什么东西要我看?”
云升指了指站在箱子边的少年,“主上,这个。”
“这是?”
“这是元刺史送给您的……”
“……”
林昭和云升对视了一眼,云升又点了点头。
“送给……我?”
“本来是送给公主的,这不是……就一并送来了吗……”
“幽州刺史元无咎,不远万里,给我送了个男人?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婚约?”
少年看见林昭,眼前一亮,上前一步喊道,“主上。”
林昭的目光这才看向他,打量了一下,他皮肤白皙但并不苍白,大约是有西域或北方部族的血统,眼睛的颜色是浅浅的琥珀棕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昭听见他说话,是很标准的中原口音,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元无咎送你来干什么?”
元无咎与玉安公主有婚约,总不至于给未婚妻送个面首,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特殊,需要特地送到这里来。
“我叫元柏舟,师傅送我来服侍公主。”
林昭:“……”
“就这个,没有别的了?”
少年思索了一下,然后点头,“没有别的了。”
林昭扶额,对云升说道,“先给他安排个房间住下来,其他的以后再说,我要去大理寺了。”
“主上今日不是休沐吗?”
"大理寺有点事找我过去。"林昭准备先离开此地。
云升嘟囔了一句,“大理寺今日没有派人来请啊……”
“哎,”林昭连忙打断,“这话可不能说啊。”
门房正巧跑了过来,“林寺丞,大理寺出事了,派人来请您快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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