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终止之海【无限流】

　　结束了一天的军训，虞紫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试图入睡。
　　过了一个小时，她终于承认自己惯例地失眠了，并且回忆起了种种痛苦的往事。小时候被父亲家暴，高中被孤立，所有人都像看脏东西一样看她，母亲总是牺牲虞紫，要求她原谅父亲，并代她向霸凌她的同学道歉，到了大学还想要控制她，不允许她网购，要求她购买一切东西都必须通过母亲。
　　虞紫的人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睡眠障碍，身材管理，人际关系，注意力涣散，强迫性重复，创伤后应激，一学习就焦虑……总之是那些让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只有自己知道处处受制，得花很多时间克服的问题。是没法被人理解，没法获得同情，只会被嫌弃的问题。
　　虞紫皱起眉，她觉得这是一场噩梦，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问题闯进了她的生活？虽然理智上来讲，问题一直都在，但她有一种感觉，自己早已把这一切都解决了，一个一个，跌跌撞撞地解决了。所有这些难堪，应该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是的，虞紫已经进大学学习一年了，也和母亲大吵一架，获得了她的让步，那些事情的确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但虞紫又直觉不止如此，那些事情和她的距离不只是一年而已，要更远，远到无法触及，想回也回不去的程度。
　　冲突的感受一时无法得出结论，只有一点是肯定的，思考这些事对睡觉没有帮助。
　　于是虞紫掏出手机，找到班干部和辅导员今天拍的军训照片，然后用流量下载其中扫到颜端的那些，一张张地放大拖移，反复观看。
　　今天是8月27日，军训的第8天，之前7天的照片虞紫也下载了，但没刻进脑子里，所以现在看起来很新鲜。
　　真优雅啊。一身贵气，连迷彩服都挡不住。好可爱的表情……
　　看了一会儿，虞紫心情好多了。但是比起入睡前应有的沉静，她的状态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激动。
　　看颜端的照片也没法让虞紫入睡，只能把痛苦的回忆驱逐出脑海。
　　我应该是有办法的，虞紫想，只是没想起来。是什么呢？
　　虞紫坚持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她打开蚊帐，爬下楼梯，轻手轻脚地从书架上找出一瓶褪黑素，吃了一颗。
　　这样应该能睡着了……
　　虞紫闭上眼睛，回忆着今天颜端的样子，她的嘴角勾起，自然地微笑起来。
　　又过了一个小时，虞紫不得不承认褪黑素效果不大，可能是过期了，可能是质量不佳。
　　干躺着实在无聊。虞紫又一次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颜端的高中校园官网。
　　在颜端上高中的3年里，他的学校官网总共发布了2000多条信息公告，其中一部分附带照片，又其中一部分属于颜端那个年级，再其中一部分扫到了颜端。虞紫就在其中地毯式搜索颜端过去的照片，能消磨几个失眠的夜晚。
　　一直到凌晨4点，虞紫才成功睡着，而她的手机电量，降到了30%，可能撑不过明天的早训。

　　清晨5点半，虞紫被闹钟吵醒。其它床上也传来翻身的声音。虞紫摁掉闹钟，闭着眼睛坐起来，隔着蚊帐靠在墙上，像是一个溺水后刚刚获救的人那样喘气。她好像要死了，只有继续睡觉才能救她，但她不能睡。所以，她退而求其次地吃一颗药，那颗药名为颜端，功能和速效救心丸相当。
　　很快就能见到颜端了。
　　只有这一个念头能让她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她打开手机，接受手机光的照射。电量出乎意料地充足，日期也出乎意料地显示8月27日。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昨天的日期。要么是手机坏了，要么是有什么超自然力量发挥了作用。
　　一瞬间，虞紫想要倒头就睡。不管发生了什么，睡醒再说。要是手机坏了，就跟老师说闹钟不响，自己又恰好身体不舒服，之后再补个病假。
　　但是想见到颜端的心情竟然盖过了这个想法。真奇怪，本来她是为了救命才吃药的，后来却为了吃这颗药，而让自己处于生命危险中。
　　虞紫颤颤巍巍地下床，穿上迷彩服。以现在的天气，衣服晾一晚上，保准会干。但学校还是要求每人至少买两套迷彩服，一套75块钱。
　　虞紫通常会提早5分钟到达操场。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踩点了，但总是处在最早到场的那批人里面，偶尔还能看见金翅雀在没人的操场草坪上觅食。
　　而颜端，则是真正的踩点，也就是迟到几分钟，从教官的视线死角进入队伍的那种人。
　　这个时候的颜端，头发没梳，从帽子里翘出来，完全没化妆，混在队伍里偷偷涂防晒。之所以看起来修身玉立，神仙下凡，完全靠天姿。
　　虞紫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但点名的班干部不行。
　　点名的班干部在队伍左下角喊：“颜端到了吗？颜端到了吗？”喊了6遍，队伍右上角的颜端都没听见。
　　而虞紫回答：“颜端到了，颜端到了。”回答了6遍，班干部都没理她，似乎完全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认识一个刚见面不到两周，在百人的军训队伍里离得很远的男生，以为虞紫是在瞎喊。
　　虞紫：他一进门我就看到他了！气质绝佳！鹤立鸡群！
　　对牛弹琴6遍之后，班干部终于到队伍另一端去问了。祝他好运，也祝颜端好运。
　　“我看看谁还同手同脚，第一排，齐步——走！”教官说这句话的时候，虞紫终于可以肯定，时间回到了昨天。
　　浑浑噩噩地过完睡眠不足的一天，虞紫躺在床上，惯例地失眠。睡眠不足和严重失眠竟然能发生在同一天，真奇怪。
　　虞紫打开手机，时间过了零点，日期跳到8月28日。而颜端高中时期的黑历史也从手机相册里消失了。
　　明天醒来还会是8月27日吗？
　　要不就通宵看看时间会怎么变化吧。记得高中数学老师讲过，科学实验证明，通宵一天，对于第二天的考试表现不会产生影响。他以此激励学生们拼命学习。
　　这一夜，虞紫明白了三件事情，一是反复观看心上人的照片和视频，时间长了也会腻；二是手机日期和电量的刷新时间在5点；三是睡一个半小时也比一分钟不睡要好。
　　时间第三次来到8月27日上午。虞紫闭着眼睛在队伍里浑水摸鱼。恐惧和安心两种情绪奇异地在她心里混为一谈。
　　恐惧，在于时间不再前进，她或许将永远维持这一天。
　　安心，在于她知道这一天除了睡眠不足，烈日当空，无聊地练习立正、转身、走路，和同学抢饭吃，之外，没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事情，没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最重要的是，一定能看见颜端。
　　这一天中，她可以睡着的时间，最长是中午的两个小时，加凌晨的一个半小时。虞紫晚上一定睡不着，而中午不一定能睡着。
　　……
　　看来还是得结束时间循环才行。不然她很快就要在字面意义上困死了。
　　虞紫悄悄问身边扭动肢体的同学：“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活在时间循环里？一直在重复同一天的生活？”
　　同学回答说：“有啊。每天都是34度，每天都是齐步走。”
　　虞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每天都是8月27日。”
　　同学：“那没有。”
　　虞紫：“但我有这种感觉，我已经在8月27日待了3天了。”
　　同学：“那你还来军训？不去干点快乐的事情？这么守规矩？”
　　虞紫：“……”
　　既然只有自己感觉到了时间循环，那么大概率结束循环的方法也和自己有关。
　　这里“大概率”的意思是，如果时间循环没法靠自己解决，那就太绝望了，所以虞紫主观上选择一个乐观的可能性。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大概率”是客观真实。
　　困的时候是没法思考的。中午回寝室后，虞紫幸运地睡着了，然后一觉睡到晚上，去到离学校不远的商业广场觅食。
　　作为一个母亲父亲不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钱的家庭的大学生，虞紫对于金钱的态度原本十分抠搜，但是当菜单上并不熟悉的价格映入眼帘，她又莫名觉得这价格挺正常。
　　又来了，这种割裂的感觉。
　　好像她适应的是另一种人生，一种和记忆并不相符的人生。
　　虞紫点了一份“焦糖爆米花玉米意面”，价格48。
　　等面时她继续思考。自己身上的遭遇一直挺不寻常的。但过去的不寻常还是属于自然规律范畴内的倒霉。现在的不寻常却是时间循环，记忆和习惯不相符这样的不科学事件。
　　此刻摆在虞紫面前的道路有三条。
　　第一，正常地生活，等待某天时间循环自动解除；第二，随意地、放肆地生活，干些不寻常的事情，说不定某天就能碰巧遇见结束时间循环的钥匙；第三，假设这一切有逻辑，假设时间循环的出现是为了自己，思考自己有什么应该做，但没有做，不做会后悔的事情。
　　虞紫想走路线一。在时间循环里，她可以做很多事情。她可以不被学业，被学校的校历推着走，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可以减肥，可以培养爱好，可以花几年时间试错，寻找方法，提升自己。
　　问题就在于，外界的时间可以重置，自己的身体却不行。手机的电量可以无中生有，虞紫失眠之后却一天比一天更疲惫。以此类推，在时间循环中度过几年之后，她就比周围的同学要老了。
　　“焦糖爆米花玉米意面”端了上来，甜甜的，没有肉，分量比想象中少。虞紫吃了几口，又下单了“手撕猪肉迪斯科汉堡”和“明太子泡沫配炙烤小鱿鱼”。
　　如果路线一的代价太大，那么虞紫就得转向路线三，思考时间循环想让她干什么。时间循环的这一天在军训，但不可能是让虞紫反复练习踢正步。也不会是让她多花时间研究高等数学和大学物理。
　　如果说这一天还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能见到颜端了。还有，军训即将结束，很快就不能稳定地每天见到他了。
　　虞紫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在心里有一个模糊的愿望，希望军训永远不结束，这样她就可以每天见到颜端了。
　　难道说某个神明当真了吗？
　　……
　　其实也不错……
　　不，不要啊！那只是童言无忌而已。为了吃药而让自己生病只是一时沉沦而已，没有人想一直生病啊！
　　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虞紫想要每天见到颜端，所以才产生了时间循环。那么破除循环的方法就是，找个之后也能见到颜端的方法，和他产生某种联系，比不认识的同专业同学更深、更牢固的联系。
　　菜上来了，虞紫一边品，一边打开手机联系人。颜端赫然在列。
　　对了，动员会上颜端自我介绍完之后，虞紫就从班级群里加他好友了。也没发什么理由，颜端也没问，就通过了。通过之后是一片空白，连客套的打招呼都没有。
　　这只是不到两周之前的事情，虞紫回想起来却觉得恍若隔世。
　　从见面时颜端的反应来看，他也不认识自己。虽然如此，虞紫还是决定向颜端表个小白，要说什么呢？
　　“每次见到你我都觉得很开心，要是我有尾巴，你就能看出来了。”
　　“每天晚上，一片安静之中，我却在悄无声息地哀嚎，因为撕心裂肺的思念。”
　　“春天到来时，我就会因为你而悲伤。你可能不理解，我来解释一下。当春天到来时，鲜花盛开，雨幕潺潺，有很多美丽的事物，带给我美好的感觉，而美好的感觉会让我想到你，这时你不在我身边这点，就十分鲜明而强烈。我因此而感到悲伤。”
　　……
　　很多情话突然涌进虞紫的脑子里，虞紫觉得它们应该一条条地出现在对话框，但显然太过浓烈的感情不适合发给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更何况她认识颜端后还没经历过春天。
　　最后虞紫在对话框里输入第一条信息：“你好，我觉得你很有气质，所以我想认识你。”
　　随后她把手机正面朝下盖在桌上，怀疑自己这个晚上都没法看手机了，可能要到凌晨4点半才敢拿起手机看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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