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周日那天一大早宋彦就去学校接尚柏，这次他是开车回去，大概七个多小时，尚柏瘫在副驾上睡了很久，醒来后又吃了些零食，两人没说太多话，但心里都默默的有些感慨。

　　一路上风景都差不多，北方的早春很冷，绿化带里的枝干干枯，土地也都是黄色的，下了高速后尚柏环顾四周，是一个很老的小县城，主街上开了一些新装潢的店铺，但还是能看出来这些建筑有些年代了，这边比陶安还要冷，路上车很多，但没多少行人，只在一些卖菜的店铺里聚集着一些顾客。车停在宋彦家门口，尚柏跟着宋彦进了大门，老金汪汪的声音变成了嘤嘤的叫声，还朝宋彦打了两个滚儿，尚柏跟着进来以后，老金又开始汪汪叫，尚柏蹲下，老金凑近闻了闻，再一次变成了嘤嘤叫。

　　“走吧，我父母都在。”宋彦指了指窗户。

　　能看到宋存义正在吃午饭，吴秀云站起身走出来。

　　“宋彦？”吴秀云愣了一下，又看到身后站着的尚柏，眼神突然从惊讶变成了愤怒，她快步走过来，宋彦护着尚柏，尚柏也往后退了几步，“你怎么又跟他混在一起了？！”吴秀云大声喊道。

　　宋彦没有讲话，拉着尚柏径直走到屋里。

　　宋存义也看到外面的情况了，宋彦刚进门，他提着扫帚就打了过来，宋彦拉着尚柏往后退了几步，尚柏有些惊讶，原来当初宋彦不仅被这么骂过，还被这么打过，他转头看了看宋存义，宋存义正瞪着眼睛追了上来，“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真是阴魂不散！”

　　“我要跟他在一起。”宋彦拦着尚柏大声说。

　　“你说什么！”宋存义的扫帚飞了过来，宋彦往旁边退了退。

　　“我要跟尚柏在一起，我回来就是要说这件事。”宋彦又重复。

　　“你到底给我儿子……”吴秀云哭着喊着，没说完又被宋彦打断了。

　　“我要跟尚柏在一起，你们听见了吧。”宋彦说。

　　“我听见你妈逼！老子……”宋存义气的不轻，嘴唇都有些发抖。

　　“老子这辈子就要跟宋彦在一起，随你们怎么说。”尚柏向前一步大声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着一支烟给自己压惊。

　　“谁他妈让你坐下的！我们不欢迎你这种人！你给我滚出去！”宋存义说，吴秀云在旁边哭成一团，好在没有寻死觅活。

　　“我什么人？”尚柏笑了一声。

　　“狗屎玩意儿！变态！”宋存义指着尚柏的鼻子。

　　“哦。”尚柏又笑了一声。

　　原来被指着鼻子把这种话骂出来也就那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只是想起宋彦也被这么骂，就会联想到自己的父母，还是不由得心里一阵堵。

　　“好了，我们要说的都说完了。”宋彦拉起尚柏的手，推着尚柏出了屋子。

　　“宋彦！你要今天敢跟这狗屎玩意儿走，我就死给你看！”吴秀云大声说。

　　宋彦转身，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妈，你不能一直捆着我，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也是，你不能一直这样活，我也不想一辈子被你捆着活，就算我是异性恋，我喜欢的是一个女的，只要你不同意，你也会用死威胁我的，可你不能总这样。”

　　“你说什么！你跟你妈说什么！你个没良心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吴秀云疯了似的把桌上的碗，盘都朝宋彦扔了过来，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

　　汤汁洒在宋彦羽绒服上，让他想起小时候躲在桌子底下看吴秀云和宋存义打架的场面，他捏着尚柏的手紧了紧，宋存义则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声一声的叹气，边叹边说没脸见人了，说自己命苦，说宋彦不孝。

　　“够了！”宋彦实在忍不了了。

　　“宋彦你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尚柏指着宋彦的父母问。

　　“你还敢说话？！都他妈是因为你，你他妈还敢说话！”宋存义蹭的一下站起来，走过来挥起胳膊要扇尚柏。

　　宋彦见状，忙把尚柏拉到一边，宋存义扇了个空。

　　“爸，我，”宋彦实在不知道跟宋存义能说些什么，只说了一句：“我会给你养老的。”

　　说完他就拉着尚柏走了，羽绒服上已经沾满了油渍，宋彦边行走边把羽绒服脱掉仍在后备箱里，开着车回了陶安。

　　回去的路上，两人心情都不好，宋彦一有空就捏捏尚柏的手，后来变成了一有空尚柏就捏捏宋彦的手。

　　“我父母一直都是那样的，也许我小时候受他们影响太大了。”宋彦笑了笑，打破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沉默。

　　“知道，你已经离开他们了。”尚柏吸了口烟。

　　“所以……我……”

　　“说。”

　　“还有机会吗？”

　　“有。”

　　“那就好。”宋彦笑着说。

　　“傻逼。”尚柏笑了一会儿，拆开一包薯片。

　　宋彦打开音乐，尚柏把声音调大，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唱着歌。

　　半路上到了服务区，宋彦说要打点水，尚柏也跟着下了车。

　　“我去厕所。”尚柏说。

　　“我也去。”宋彦拧好杯盖，跟着尚柏去了厕所。

　　这个服务区很大，停在这的人很多，甚至现在是四点多就有人开始吃晚饭了，他俩吃了不少零食，其实还不饿，但放水后闻着烤肠的味道，实在有点馋，于是买了两根，又买了玉米和茶叶蛋。

　　“要不直接在这吃饭吧？”宋彦说。

　　“不想吃。”尚柏摇摇头。

　　宋彦笑了笑，尚柏这话的说服力并不是很强，狼吞虎咽的啃玉米的形象给谁看了都以为一整天没进食。

　　“笑什么？”

　　“没什么。”

　　“再笑抽你。”

　　“咳咳，抽了还有机会吗？”宋彦小声问。

　　“没有。”

　　“哦。”宋彦瞬间不笑了。

　　尚柏在心里笑了好一会儿，搭着宋彦的肩膀小声说：“抽到你没有反抗的机会。”

　　“哦，不反抗。”宋彦又笑了。

　　过了一会儿，宋彦又问：“怎么抽？”

　　一口玉米呛的尚柏喷了出来，他夺过宋彦的水杯喝了几口，缓缓的骂了一声：“……草。”

　　回市里已经八点多了，宋彦把尚柏送回学校，自己回了家。

　　跟宋彦家里的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一路上吴秀云和宋存义轮番给宋彦打电话，但宋彦都没接，嘉树园的地址他俩也不知道，这样就可以了，本身也没想过要一个多好的结果，他这么做也只是觉得自己必须用这种方式来做一个结尾和开端。

　　到了见尚竹的日子，宋彦大早上起来打扮了一番，还预想了许多可能被问到的问题，结果没想到尚柏给他发的地址是医院。

　　“最近状态怎么样？”尚竹问尚柏。

　　“挺好的。”尚柏说。

　　“吃饭，睡觉呢？”尚竹又问。

　　“也挺好的。”

　　“嗯。”尚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宋彦，继续在电脑上打字。

　　宋彦有些紧张，一直攥着的手里出了些汗。

　　“我还是按上次的剂量给你配的，这个药可以酌情减量，但只能减四分之一。”尚竹指着其中一个药说。

　　“好。”尚柏点点头。

　　“小张，给他开单子。”尚柏跟助手说。

　　“嗯。”小张开好单子，又吩咐了一下，就叫下一个病人进来了。

　　宋彦站在取药处有些恍惚，虽然见到了尚柏的姐姐，但人家在忙啊，一句闲话都没聊，这真的能算那种见面吗？

　　“走吧，想什么呢？”尚柏把药放在书包里说。

　　“真的不用请你姐吃顿饭吗？”宋彦小声问。

　　“她减肥。”

　　“有粗粮馆。”

　　“她不喜欢。”

　　“那吃些清淡的炒菜？或者蒸菜？”

　　尚柏笑了笑，“宋彦。”

　　“啊？”

　　“不用，我姐不怎么管我这方面的事。”

　　“啊？”宋彦睁大眼睛。

　　“你别想了，不用吃饭，我带你来见她是为了给她看一眼，她想看帅哥。”

　　“……”宋彦有些脸红，他抱着‘见家长’的心态，没想到对面的想法单纯的多，这么一比较，自己一大早就在那打扮啊排练啊，简直居心叵测。

　　“还有啊，”尚柏笑了笑，“你这一身儿……”

　　“昨天晚上新买的。”宋彦有些不好意思。

　　“整挺帅啊。”

　　“底子就不差。”

　　“真不要脸。”尚柏搂着宋彦的肩膀。

　　“还行吧。”宋彦笑着说。

　　“半年不见变化挺大啊。”

　　“想跟你肩并肩走一辈子。”

　　“……”

　　“行吗？”

　　尚柏看着宋彦那双眼睛，温柔里多了些别的东西，那是以前没有过的，是一种坚定，他笑了笑，捏捏宋彦的耳垂。

　　“跟我约会吧宋彦。”

　　“好。”

　　这是两人第一次做普通情侣常做的事，吃午饭，看电影，逛街，尚柏买了两身春季衣服，宋彦也买了两身，他俩又在外面吃了个晚饭，宋彦就拉着尚柏回了家。

　　“宋彦，咱俩和好了吗？”尚柏站在浴室门口，看着脱毛衣的宋彦，靠墙抱着胳膊问。

　　“你说了算。”宋彦脱掉裤子，看着尚柏。

　　草，色诱，绝对是色诱。

　　“还没。”尚柏摇摇头。

　　“好。”宋彦笑了笑，“我想先洗，你能等一会儿吗？”

　　“洗吧。”尚柏说着关上了浴室门。

　　宋彦打开花洒，其实他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兴奋过头，虽然三月天气还没开始变热，但他浑身上下都出了汗。

　　尚柏的话他也明白，他俩不可能再像去年那种相处模式了，必须要有新的代替，可新模式还未建立起来，需要时间磨合。

　　……

　　嘶……

　　晚上要不要睡一个床上？

　　床挺大的……

　　不行。

　　……问尚柏吧……

　　尚柏说睡折叠床，宋彦也没阻止，折叠床配的床垫又软又厚，其实挺好睡的，当时是为了给边小丛用。

　　尚柏洗完澡出来，见宋彦在书房做图，也拿着书包进去看论文了，两人直到十二点多才睡下。

　　尚柏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宋彦还在睡。

　　“真少见。”尚柏挑了下眉，悄咪咪下床走到宋彦旁边蹲下，双手托着下颌看着宋彦的翘睫毛。

　　没过几秒，宋彦的手开始抽搐，额头有很多汗，尚柏眉头一皱，这才看出宋彦这是做噩梦了醒不来，于是拍拍宋彦，宋彦还是没醒，张着嘴，尚柏有些着急，直接对着宋彦大喊一声，“宋彦！醒醒！”

　　宋彦猛的睁开眼睛，大喘着粗气，过了将近一分钟，才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转头看着尚柏担心的眼神。

　　“做噩梦了？”尚柏问。

　　宋彦咽了口唾沫，觉得嘴干，尚柏忙跑着把昨晚书房剩下的半杯水递过来，“喝点儿。”

　　“谢谢。”宋彦坐起身，只觉得身上也全是汗珠，他喝了口水，这才想起应该是昨天一整天都没吃药的戒断反应。

　　“尚柏。”

　　“嗯？”

　　“我……”宋彦不知道该怎么说，缓缓打开床头。

　　精神类药物映入眼帘，尚柏顿时睁大了眼睛。

　　“我，我也生病了。”宋彦小声低着头说。

　　“……”尚柏一把抱住宋彦，眼泪流了出来。

　　“尚柏，我还有机会吗？”宋彦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出来。

　　“有。”尚柏沙哑着声音说。

　　“那就好。”宋彦把头埋在尚柏肘弯处，长舒了口气。

　　“好好吃药，配合治疗才能康复。”尚柏说。

　　“嗯，谢谢。”

　　“宋彦。”

　　“嗯。”

　　“……我饿了。”

　　“我去做饭。”宋彦说着要下床。

　　“一起。”尚柏看着宋彦。

　　“好。”宋彦笑了笑。

　　早餐是豆浆，三明治和煎蛋，宋彦做三明治，尚柏煎鸡蛋。

　　“能说说你做的什么梦吗？”尚柏问。

　　“……梦到天阴沉沉的，刮着大风，我被关在一个没有门的院子里，只有一个楼梯能上房子的二楼，我上去以后又下不来，也出不了院子，只能看见周围只有这一个建筑，四周都是荒地，突然一阵风要把我从二楼的窗户吹出来，我被卷在风里，依旧上不去下不来，也喘不上气，很难受。”宋彦边切西红柿边说。

　　“抱抱。”尚柏张开双臂。

　　宋彦抱了上去，叫了一声尚柏的名字。

　　“在。”尚柏亲了亲宋彦的脸颊。

　　“谢谢。”

　　“嗯。”

　　“我下班后去找咨询师。”

　　“好，我陪你。”尚柏拍拍宋彦的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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