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玉露里

　　白龙驮着玉宵扶摇直上，在紫黑色的夜空中穿行。

　　玉宵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南方吗？我带你去见幽月鬼君，三皇子的左腿在那里。”

　　“冥王真的癫成这样？他为什么要把顾君琪分成五瓣？”

　　“防着你把他偷走，分成五瓣，由五位鬼君分别看守，要偷走他简直难如登天。若非遇见我，你刚刚就死了。”

　　玉宵嗤笑：“也对。”

　　白龙道：“不止如此，我还可以帮你对付其他鬼君。比如这位幽月鬼君，她的模样非常可怖，你见到可别吓晕了。”

　　“可怕？有多可怕？”玉宵自忖见多识广，无所畏惧。

　　“不可说，不可说，等你见到了自然明白。”

　　话音刚落，白龙便带着她下落，只在低空盘旋一番。玉宵往下看，只见一片赤褐色的泥沼，泛着可疑的毒瘴。

　　玉宵道：“她在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龙道：“她在睡觉，你打她一下就醒了。”

　　玉宵惊道：“打她一下？无碍吗？”

　　“不然你准备扎进毒沼吗？”

　　玉宵闻言，只得召出水浪，喷向毒沼，不一会儿，泥沼翻腾，热气氤氲，白龙驮着她飞向高处，躲避毒雾。

　　玉宵想，白龙还真没说错，没有她，自己可过不了这一关。

　　“她在哪里？”隔着毒雾，玉宵企图搜寻她的踪迹。

　　地动山摇，狂风雷鸣，玉宵紧紧搂住白龙的脖子，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毒雾烟消云散，玉宵看见了难以忘怀的一幕。

　　泥沼已沉入河床，眼前是白莹莹的河流，河面上漂浮着一轮轮圆滚滚的“月亮”。她在闪身之际，一轮最大的“月亮”升上了穹庐，其他小巧玲珑的“月亮”也随之飞升，点缀成星星。

　　玉宵大惊失色，道：“这……原来地府里的星星月亮是这么来的。”

　　“对，你运气好，正赶上好时辰了。”

　　“原来这位幽月鬼君，是孕育鬼月的？”

　　“对。”白龙满意地点头，“你还不算太笨。”

　　“所以她的真身到底在哪里？”

　　白龙尾巴一甩：“喏，那些月亮都是。”

　　玉宵定睛一看，鬼月看似浮在水面，其实是一颗颗硕大的果实，结在躺倒的枝干上。

　　“你是说，这是棵大树？”玉宵头皮发麻，“幽月鬼君的真身是棵树？这棵树还会动？那她岂不是树妖？”

　　“没见识！”白龙嘲笑道，“你们凡人就是大惊小怪，自诩见多识广，其实什么也不懂。”

　　那棵树似乎察觉了白龙和玉宵，伸展树枝向她们劈来，那些沉寂的鬼月纷纷炸开，乳白色爆浆中爬出一群群毒蛾子，向玉宵飞扑过来。

　　“快！放火烧树！”白龙大叫。

　　玉宵想起白龙之前让她吸取火轮王的魂珠，原是为了对付幽月鬼君，便即刻照办。火烧千里，将地府烧得犹如白昼。

　　幽月鬼君焚尽后，一根枯枝吸引了玉宵的注意，那是唯一焚烧不尽的枯枝。玉宵走上前去，将它折了下来，拂去障眼法，果然是顾君琪的左腿。

　　有了白龙的帮助，可谓事半功倍。

　　玉宵不禁问道：“你不怕幽荼问罪？他要知道你这样出卖他，必定把你大卸八块。”

　　“随他罢，”白龙满不在乎地说，“我要都快消失了，他既救不了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在他来之前，我就栖息在这鬼界，他对我，也不算有知遇之恩。”

　　“哈？”玉宵失笑，“对你来说，背叛是那么容易的事？”

　　“谈不上背叛，我跟他可没有契约。我来做这个鬼君，也是迫于他的淫威。”

　　“你也会背叛我吗？”玉宵冷不防地发问。

　　“我跟你定了血契，怎好背叛你？再说，你身上有我的内丹，你要是被别人吃了，我多亏啊。”

　　玉宵恍然大悟：“其实我在你眼里，就是活着的内丹对吧。”

　　“对。所以我们要形影不离，这样我才有源源不断的力量。”白龙直言不讳。

　　“可我是一个人，你也打算跟我回人间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其实你心里巴不得我早点死吧？”

　　“嘻嘻，你很懂嘛。不过很可惜，我跟你定了血契，不能轻易背誓。”

　　“就是说，如果你背刺我，就会遭天谴，对不对？”

　　“差不多吧。”白龙含糊其辞地说，“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滋养我。”

　　“什么意思？”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玉宵乘着白龙，一路飞向北方。幽月鬼君被烧成了灰，星星月亮坠落如雨。

　　玉宵伸出手去接，喃喃道：“你看，这是星星的骨灰。母亲去了，孩子也留不住。”

　　白龙冷酷地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好了，别在这伤春悲秋，一会有你受的。”

　　玉宵刚要问为什么，白龙悠悠坠地，“嘭嘭”两声，她化作白烟，不知到了何处。

　　玉宵摔了个屁股墩，茫然地坐在地上，白龙像条小白鱼似的在她眼前浮动，然后钻入她的袖中，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你怎么了？”玉宵疑惑道，“出来啊。”

　　“我害怕。”她似乎在瑟瑟发抖。

　　“这是什么地方？”玉宵捂了捂鼻子，“怎么血腥味这么重。”

　　“这是曼珠琵琶王，要我说，让他当个北方鬼君，真是屈才了。”

　　“此话怎讲？”

　　“你瞧见这幅员万里的景象了吗？四处是涌动的活肉和血池，还有不明的内脏肺腑。”

　　“嗯……是很恶心。”玉宵皱了皱眉。

　　“这是曼珠琵琶王的一部分。”

　　“什么？一部分！”玉宵瞠目结舌，“所以……我们在他的身体里？”

　　话音刚落，这座血腥的陆地震动起来，地裂三千尺，血流如倾盆。

　　“发生什么事了？”玉宵大骇。

　　“别问！跑！”白龙慌乱地说。

　　“你就不能出来帮帮我吗？”玉宵不满地说，“跑不如飞，我都精疲力尽了，跑不动一点。”

　　“我害怕！”白龙的尾巴紧紧箍住玉宵的手臂，勒得生疼。

　　“你在怕什么？”

　　“你知道我们鬼界的龙族是怎么灭亡的吗？我族自上古时就栖息地下，已有万万年，忽然有一日，平空生出这么一坨血肉，起初我们是不放在眼里的。后来，我族一条小龙偶然飞过，被这坨血肉黏住，腐食干净。之后这团肉越变越大、越变越大，一张巨口将地府的生灵吞噬殆尽。我们龙族更是成了他最喜爱的下酒菜。开始他一口一条，后来就像大鱼吃小鱼，他巨口一张，就能吸进几百条龙，一口吃了，连鳞片都不会落下。”

　　“那你是怎么幸存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一颗远古化石龙蛋里孵出来的。而且我镇守东方，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我出生的时候，我们鬼界的龙族已经灭绝了，而他也被封印在北方，不能吞天食地了。”

　　玉宵边跑边说，气喘吁吁。

　　她觉得这个故事颇有意思，忍不住多问两句：“所以你成为龙王，是因为你们龙族没别的龙了？”

　　“……这么说也没错。”

　　“你根本未经风雨，所以一碰就碎？本来以我凡人之躯，是无力挑战鬼君的，还好第一个打的是你。”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两个半吊子凑在一起，不也把两大鬼君给灭了吗？”

　　“那你倒是出来啊！”玉宵急得满头大汗，“留我一个在这狼狈逃窜是什么意思？”

　　“唉，你就一直往前跑……跑到开阔一点的地方，我再想办法。”

　　“这里怎么这么窄？”玉宵脚下一滑，她走过的地方，生出了千百朵曼珠沙华，迫不及待地啃咬她的血肉。不仅如此，还有许多无以名状、面目模糊的扭曲活尸，对她强追不舍。

　　玉宵连滚带爬，甩掉了一众怪物，虽难免中招，好在保住了小命。

　　“你还挺聪明的，知道走为上计，不与小怪缠斗，白白耗费体力。你是我见过最会逃跑的凡人。”

　　“你也没见过几个凡人吧？”玉宵上气不接下气，“不行了……我要跑断气了。”

　　她已跑进了平坦的旷野，四面是喧嚣狂野的风，风里满是鲜血的味道。

　　玉宵手脚并用，一溜烟上了树。她的心稍微安定，只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自己是会轻功的。然而在生死危急的时刻，她就只信赖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幸好有白龙陪着她，否则她真要活活吓疯。难怪白龙死活不肯出来。

　　万籁俱寂，她隐在枝桠，曼珠琵琶王终于平静下来。

　　玉宵凝神打坐，好生调息一番，方觉灵魄归位。她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在颤抖，她从未如此害怕过。她总以为是自己胆大包天，这才明白她没有直面过真正的恐惧。

　　白龙从她的袖中钻出来，泛着莹莹白光，悬浮盘绕她在四周，为她护法。

　　“你不怕了？”玉宵打趣道。

　　“我是怕你完了！”

　　“我完了你正好吃了我！”

　　“还不是时候！”

　　“怎么？你要把我养肥再吃啊？我想起来了，如今这颗内丹不仅有龙王之力，更有火轮王和幽月鬼君之力！你这是坐收渔翁之利啊！”

　　“你要是完了，我就更完了。你死在这里，大抵会被琵琶王给吃了，连带我这道下酒菜。而且我刚失内丹，还需好好调养，你如今等同我的靠山。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靠山倒掉？”

　　玉宵轰然大笑：“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吃掉了你的内丹，真是意想不到！”

　　白龙怒道：“是我掉以轻心了！谁能想到，你居然会找到我的内丹！”

　　“你不是见过其他凡人吗？怎么说的好像被我暗算似的？”

　　白龙长吁短叹：“该是我命中有此一劫，也许你并非寻常凡人，乃是个修仙居士，是也不是？”

　　“也算是，可惜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技艺不精。”

　　“不！你已经很强了！你这样贬低自己，真让我不自在！”白龙怪声怪气地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