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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里的呼喊
季槐把最后一片苹果切成月牙状时,鹿槿灼正盯着玻璃罐出神。罐里的糖浆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那片干枯的木槿花瓣被糖浆裹得愈发严实,像枚嵌在时光里的邮票。
“在看什么?”他把果盘递过去,指尖蹭过她的手背,带着洗水果时的凉意,“刚护士说楼下水果店进了新上市的草莓,红颜品种,你不是念叨了好几天?”
鹿槿灼叉起块苹果塞进嘴里,甜脆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想去就去呗,说得好像我拦着你似的。”她嘴上不饶人,眼睛却亮了亮——自从移植后,她总想吃点酸甜口的,尤其是草莓,梦里都能闻到那股子清香。
季槐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等我回来。”他转身拿外套时,目光在玻璃罐上顿了顿,伸手把罐子往窗台上挪了挪,让阳光正好能晒到罐口的糖壳,“乖乖等着,别乱动乱跑。”
“知道了季管家。”她冲他做了个鬼脸,看着他抓起钥匙和钱包匆匆出门,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走廊的栏杆,带起一阵风,像只急于归巢的鸟。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秒针在轻轻走动。鹿槿灼把果盘推到一边,伸手够到窗台上的玻璃罐,指尖顺着罐身的弧度慢慢摩挲。罐里的红本本边角已经和糖浆彻底融为一体,赵磊媳妇放进去的喜糖玻璃纸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像片凝固的彩虹。
她忽然想起季槐说要做木盒的事。或许真该做个像样的盒子,把这罐子好好装起来,等回了老院,就摆在条案最中间,左边放她的《草木录》,右边放他的听诊器,让它们仨作伴,看日升月落,听风雨往来。
季槐在水果店门口遇见了林宇。小伙子拎着个保温桶,额角还带着汗,见了他就直摆手:“季医生,可算找着你了!鹿姐的复查报告出来了,指标又降了些,医生说再稳定阵子就能回家休养了!”
“真的?”季槐手里的草莓盒子差点脱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托了起来,飘得发慌,“我就说她这几天精神头好,果然……”
“可不是嘛,”林宇把保温桶往他手里塞,“我妈熬的银耳莲子羹,给鹿姐补补。您先回去,我在这儿再挑点圣女果,她不是也爱吃?”
季槐没跟他客气,拎着保温桶和草莓往医院赶。春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吹得人心里发痒,他甚至开始盘算回去就给周奶奶打电话,让老人家把东厢房收拾出来,阳光足,离暖炉近,正好给鹿槿灼养身子。
路过街角的花店时,他拐了进去。老板娘正忙着修剪玫瑰,见了他就笑:“季医生又来给爱人买花?”上次他来买腊梅时,跟老板娘聊起过鹿槿灼的病情,此刻她眼里的关切带着真切的暖意。
“来束康乃馨吧,要粉色的。”他指着角落里那束沾着露水的花,“再加点满天星,衬得好看些。”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包好花,用红丝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祝您爱人早日康复。”
季槐道了谢,抱着花和保温桶快步往医院走。草莓的清香混着花香钻进鼻腔,他甚至能想象到鹿槿灼看见花时眼睛发亮的样子——她总说他买花浪费钱,可每次都会偷偷把花瓣夹进书里,做成标本。
鹿槿灼是被一阵呛人的烟味惊醒的。
她原本靠着床头打盹,梦里正跟着季槐在老院摘草莓,指尖沾着红通通的果汁,甜得人直咂嘴。可那股烟味太冲,带着股焦糊的气息,硬生生把她从梦里拽了出来。
“咳咳……”她捂住口鼻咳嗽起来,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地响起,屏幕上的曲线开始疯狂跳动。窗外的天明明亮着,病房里却暗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光线。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发软,刚移植的身体还虚得很,稍一用力就头晕目眩。烟味越来越浓,门缝里开始钻进灰色的烟雾,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紧。
“季槐……”她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她忽然想起他出门前的样子,白大褂,钥匙串,还有那句“乖乖等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发慌。
走廊里传来嘈杂的呼喊声,夹杂着灭火器喷射的嘶嘶声和玻璃破碎的脆响。有人在用力砸门,喊着“里面有人吗?快开门!”鹿槿灼想应声,喉咙却像被浓烟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她看见窗台上的玻璃罐,心里忽然升起个念头——不能让它被烧了。那里面有他们的红本本,有糖块,有木槿花瓣,有所有熬过来的日子,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她用尽全身力气挪到窗边,手指刚碰到玻璃罐的边缘,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了腰。眼前阵阵发黑,耳边的警报声、呼喊声渐渐模糊,只剩下心里那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抓住它,抓住它……
季槐跑到住院部楼下时,腿肚子都在转筋。
远远就看见三楼的窗口冒出滚滚黑烟,火舌舔着外墙的保温层,像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得刺人心魄,围观的人群在楼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方向,正是鹿槿灼所在的病房。
“小灼!”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复查报告,什么银耳羹,什么康乃馨,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像头疯了似的冲进楼里,被迎面跑来的护士拦住:“季医生!不能进!里面着火了!”
“我爱人在里面!307病房!”他嘶吼着推开护士,不顾走廊里弥漫的浓烟,跌跌撞撞地往三楼跑。烟雾呛得他睁不开眼,喉咙火辣辣地疼,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楼梯间里挤满了逃生的病人和家属,哭喊声、尖叫声混在一起,像世界末日。季槐被人撞得东倒西歪,手里的保温桶和花束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带她出来。
“让让!麻烦让让!”他嘶哑地喊着,双手在人群中奋力扒开一条路。白大褂被烟灰染得发黑,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前,眼睛因为烟熏而通红流泪,可他脚步不停,像被钉死在通往307的路上。
三楼的走廊已经被浓烟笼罩,能见度不足一米。消防队员背着氧气罐正在灭火,水龙带喷出的水柱在地上汇成小溪,映着跳动的火光,像幅扭曲的画。
“307!307病房在哪里!”季槐抓住一个消防员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消防员指了指浓烟深处:“那边!门被烧变形了,我们正准备破拆!”
季槐甩开他的手,朝着那个方向冲去。浓烟像有实质的墙,压得他喘不过气,火舌时不时从旁边的病房窜出来,燎得他皮肤发烫。他摸到307的门把手时,金属的灼热烫得他差点松手——门果然被烧变形了,死死地卡在门框里。
“小灼!鹿槿灼!”他用拳头疯狂地砸着门板,指骨撞得生疼,“你在里面吗?答应我一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像在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她冲他做鬼脸的样子,想起她盯着玻璃罐时温柔的眼神,想起她说“等回老院就把罐子摆条案上”,眼泪混着汗水和烟灰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
“让开!”消防员举着破拆斧冲了过来,斧头落下的瞬间,季槐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咚、咚、咚,像在为谁倒计时。
鹿槿灼感觉自己像在一片滚烫的海里沉浮。
浓烟呛得她几乎窒息,意识渐渐模糊,手里却死死攥着那个玻璃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罐身被她的体温焐得发烫,糖浆在里面微微晃动,像岩浆在缓慢流动。
她好像听见了季槐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和嘈杂的烟火,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她想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罐身上,感受着那点微弱的凉意,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季槐……”她在心里无声地喊着,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老院的木槿花,果园的桃树,雪地里的红,病房里的暖炉……那些和他一起走过的日子,像玻璃罐里的糖浆,浓稠得化不开,甜得让人想掉眼泪。
忽然,门板被猛地撞开,火光和浓烟一起涌了进来。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来,白大褂被烧得焦黑,脸上沾满烟灰,眼睛却亮得像要燃烧——是季槐。
“小灼!”他扑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声音里的颤抖几乎要将她融化,“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鹿槿灼把脸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消毒水味混着烟火气,忽然笑了,眼泪却汹涌而出。她松开手,把紧紧攥着的玻璃罐递到他面前,罐身的糖壳已经被烟熏得发黑,却依然牢牢地封着里面的时光。
“罐子……没坏……”她的声音轻得像缕烟,却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季槐接过玻璃罐,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冲进浓烟里。他的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怀里的人很轻,手里的罐子却重得像座山,压着他的心跳,压着他的呼吸,压着他全部的世界。
消防队员跟在他们身后,水龙带喷出的水柱在地上溅起水花,映着两人的身影,像幅在烟火中移动的画。
救护车呼啸着驶向另一家医院时,季槐坐在担架旁,紧紧握着鹿槿灼的手。她因为吸入浓烟陷入了昏迷,脸上还沾着烟灰,眉头却舒展着,像只是睡着了。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玻璃罐。罐身的糖壳裂开了几道细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却依然完好无损。透过裂痕,他看见里面的红本本、糖浆、木槿花瓣……所有的物件都在沉默着,像在说“我们还在”。
车窗外,消防车的警笛声渐渐远去,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季槐把玻璃罐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包里,然后握紧鹿槿灼的手,把她的指尖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们回家,小灼。”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回我们的老院,修屋顶,种百日红,看桃树苗结果……把所有没做的事,都补上。”
救护车的灯光划破暮色,像道指引回家的光。季槐知道,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多少烟火,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这玻璃罐还在,那些被时光封存的日子,就永远不会褪色。
而他,会像守护这玻璃罐一样,守护着怀里的人,直到岁月尽头,直到糖浆里的年轮,一圈圈长到再也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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