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徐策的队伍一路前行，在道路的尽头，周翊带着隐卫等候着西洲的囚笼。将军与隐卫并不相熟，但也认得首领的面具与模样，两人只寒暄了几句，莫折治便由着周翊带走。徐策回府简单洗浴一番，在次日申时准备进宫面圣。

　　为了替徐策接风洗尘，彭昊在周翊的建议之下，举办了一场宫廷宴会。宴会邀请了京城里每一位达官显贵，他们穿着华服准时进宫，三三两两围站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

　　周翊用着小满的容貌进了宫，以思裕朋友的身份被彭昊邀请，宴会开始前他与秦令之打了招呼，瞧见了对方在看见他时，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小满公子。”秦令之道，“不知小满公子的席位在……？”

　　“思裕的后面。”周翊转头指向一处空位，那边无人敢落座，落于天子脚边，一看便是属于一位“亡人”。

　　满朝的大臣不认识小满，看着他与秦令之似乎熟识的模样，无一人敢靠近。他安安静静地在属于他的位置里落了座，给自己面前的空杯里倒上一盏茶，闭上眼睛细细品尝。

　　无数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周翊不甚在意。他睁眼后将目光落在瓷杯的边缘，抬眼时又望向了大殿的门口处。

　　秦彤与徐栋阳站在一处，两人在座位上窃窃私语，周翊竖起耳朵倾听，却发现听力竟不如先前敏锐。直到承认自己无法听清，周翊这才明白小满的身子正每况愈下。

　　在这对男女的不远处，蒋勤勤仍旧穿着着一身宫女服，不近不远地跟随着秦府的二小姐。女生跟在秦二小姐的动作恭敬，但在抬头对上周翊眼睛的时候又皱起了没有。周翊没有理会蒋勤勤投来的目光，再次举起茶杯，这一次一饮而尽。

　　眼神扫过一旁，周翊转过身子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路过身旁的老人。回想起这是城中药房的李禅，他起身作揖，态度恭敬道：“李老先生，好久不见。”

　　李禅一愣，道：“大人。”

　　“李老先生的账本我不日便命人送回。”周翊顿了顿，又问，“不知老先生在此……”

　　“秦大人这两天身体抱恙，宫中太医院缺了两味药，正巧我与那苗太医是熟识，宰相大人便命我将药送入宫内。”李禅回答，“没想到在这能遇到大人。”

　　周翊点了点头：“缘分，缘分。”

　　宫外，狐妖的媚术过人，施展在杭谨庭的脸上，将他变成了一个样貌毫不起眼的普通宫人。林佳宜跟在杭谨庭的身边入了宫，身后带着青楼一众舞姬，从偏门入了殿，直通偏房。

　　“先生。”偏房外，林佳宜问道，“你们的计策真的可行？”

　　“不知道。”杭谨庭坦白说，“你们献舞的时候，莫折治会被带到正门口。到时候你找准时机砍断束缚在他手上的绳子，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制造混乱。”

　　“杀死翎王的凶手果真会来吗？”

　　“不一定。”杭谨庭摇头，“但是今天该来的人都来了，如果他在大殿里，就一定会想要趁乱逃走。宴会开始之前我已经散播出了消息，魇鬼不仅仅有思裕，还有翎王彭擐，他们都想回到从前属于自己的地方看看。”

　　林佳宜点头，挥手的同时，又将杭谨庭的容貌变成了翎王惨死时候的模样。给自己戴上帷帽，杭谨庭在离开时看着林佳宜那一头乌发，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忽然问道：“等等，妖怪会变老吗？”

　　林佳宜一愣，回答：“应该不会，你们朋友的身体……她的生命力很顽强。”

　　“那如果在没有妖力的情况下，短时间内长出了白发呢？”

　　“你是说小满公子吗？”林佳宜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会失去妖力？”沉默了片刻，林佳宜忽然又反问：“会不会是内丹出了问题？”

　　“中毒吗？”杭谨庭又想起了那颗进入小满体内的明珠，“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内丹会与某样在自己体内，但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相互排斥？”

　　杭谨庭说得隐晦，自是不想透露的太多，林佳宜聪慧，也并未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道：“只要自己的内丹还在，就不可能失去妖力，即使产生了你所说的排斥，也不会令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变得苍老。”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杭谨庭遮挡着面容离开。

　　林佳宜的一番话久久盘旋在杭谨庭的脑海中，他不断回忆着与周翊相处的这段日子，似乎想要寻找出一些端倪。对方身体的变化发生在进入传承地之后，除却那颗进入他身体的明珠，还有一种可能性便是在他昏迷之时发了什么。

　　杭谨庭无法求证，在殿外苦思冥想了一阵，思绪忽然被殿内传来的一阵笑声所打断。他向着里面望去，徐策正站在大殿的中央同不少官员们寒暄，述说着边疆的战事。

　　可当话题转眼间被引向擒拿莫折治一事时，徐策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此次活捉莫折治，多亏了陛下献计。”

　　“陛下？”秦令之狐疑地望向空无一人的龙椅，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了周翊。

　　“靠近西洲的山脉易守难攻，没想到陛下身在朝堂，还能如此熟识西部的地形。”徐策点头，“不仅如此，旱灾在这次战事中得以解决，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大臣们说的是彭昊，但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这其实是周翊的计策。杭谨庭有些沾沾自喜，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境，随即移开了视线。

　　他和大殿里的周翊对上了眼，点了头，杭谨庭又迅速离去。青楼的舞技们在殿后做足了准备，待到众大臣归位，彭昊坐在龙椅上客套两句，等到内监总管步履匆匆地赶来，林佳宜这才带着那些舞技缓缓走入正殿。

　　对于女人的出现，最吃惊的不过是徐栋阳与秦彤，两人相视一眼，却碍于离得太远。无法交流，只能用眼神示意，瞧见了对方同样迷茫的眼神，徐栋阳这才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他将目光投向了彭昊，少年只对视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他。他看着舞技们缓缓走到大殿的中央，随着乐师们的演奏声，舞动着自己的肢体。男人的目光直直落在林佳宜的身上，竟不知这位“前女友”，还能跳出如此妖娆的舞姿。

　　周翊依旧在原地坐着品茶，一壶茶几乎要见了底，他不为所动。思裕的位置空着，就连周围似乎都无人敢靠近，生怕魇鬼平白无故找上门来。但这也顺了周翊的意，得了清净，无人打扰，他沉下心思来观察一切，发现这的确是一壶上等等的好茶。

　　乐师演奏的是胡曲，曲调变幻莫测，林佳宜站在了舞妓的中心，用一层薄纱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容。上前一步，用手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再次转身时，她又来到了徐栋阳的面前弯下了腰。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就似是在跳舞那般，用指尖轻轻划过男人的脸颊。徐栋阳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在看见女人面纱下隐隐的笑容之后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林佳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徐栋阳敢肯定一点——这绝非什么好事。

　　胡曲演奏到第二阶段，林佳宜离开了徐栋阳，转眼间向着彭昊走去。少年看得入了迷，一双黑眸望着前方，一时之间没了动作。

　　稍稍撇头，彭昊看见了坐在原地不为所动的周翊，他注视了好一会，直到发现秦令之正在打量自己的同时，才缓缓移开目光。少年鼓起勇气与宰相对视，看见秦令之朝着自己举起酒杯，尴尬才得以收场。

　　在舞曲之中，忽然有士兵走入大殿，四名将士押着莫折治站在殿门口，没有为面前的这番美色所动心。

　　莫折治的双手被一根粗麻绳捆绑着，脸色发青，嘴唇紫得像是中了毒。他早已没有了先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耷拉着头站在原地，在将士们的推搡着向前走去。

　　他被按压着跪下，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像一只丧家之犬，莫折治的面前依旧是舞姬在献舞，彭昊在大殿的最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莫折治垂着头令人看不清表情，握紧一对拳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像是在隐忍，面对众人的讥笑嘲讽也不为所动，目光落在地上，嘴唇微动，也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他整个人伴随着旋律缓缓摇晃着，时不时地点头，每一下都恰好打在节拍上。

　　在场的大臣们觉得奇怪，纷纷将目光从舞姬的身上转移到莫折治，不知道这西洲二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可在片刻的观察之后，似乎他只是在静静聆听着这段胡曲。

　　胡曲演奏到了高潮的部分，舞台中央的林佳宜从前方逐渐向后退去，她迈着小步后退，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一个胡旋之后，已然来到了莫折治的身边。

　　女人在转身的时候眼神扫过周翊，瞧见了对方的眼神示意，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弯刀向着莫折治手上的绳索劈下。

　　林佳宜与莫折治通了气，殊不知这全然是周翊与杭谨庭的计策。在绳索悲砍断的那一刻，莫折治一个转身夺过身旁将士腰间的佩刀向着彭昊冲去。

　　“护驾！护驾——！”

　　秦令之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四周的隐卫却没有行动，宰相在冲上前去的时候眼神瞟过了周翊，在瞧见对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时，闹钟似乎闪过了一个猜测。

　　莫不是……

　　他忽然止住了动作，在扭头看向门口的那一刻，莫折治越过秦令之几乎就要刺到彭昊。在场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站起，殿中的火烛在狐妖妖力的催动下瞬间熄灭。

　　殿中一片黑暗，能听到的只有此起彼伏的惊叫，以及杂物摔倒在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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