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定山海

　　云北山离村子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因为山附近没有水源，所以月含霜也无法通过水路抄近道过去。

　　当她赶到云北山的时候，往山里边走了一刻钟，就看到路上有一些被斩断的妖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周围。

　　地上有不少鲜红的血迹，沿着树根和石头缝下流下来。

　　月含霜心想，这些都是弦音杀的妖怪？

　　看这些妖怪的样子，有一些体型还挺大，如果真是弦音杀的，那她真的比以前厉害了许多。

　　就是不知道这些血里有没有她的，她是否有受伤。

　　往前走了一段路，她便听到了怪兽的嘶吼声，于是立刻踏着冰晶，向前方疾驰而去。

　　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她一眼就看到弦音怀里护着一个红色头发，穿着红色裙子的少女，躲在一旁的树后。

　　前面的那只怪物体型像一头小象那么壮，形状像马，头部长着白毛，身上披着老虎的斑纹，正用它的蛮力像野牛一般四处撞着周围的树。

　　如果一不留神被它撞到了，可能连成年男人都要被撞成肉饼。

　　弦音护着小红，肩膀上有鲜血流下来，显然也被它撞倒过，但是伤势不明。

　　“鹿蜀，你清醒一点！”

　　弦音怀中的小红哭喊着叫道：“再撞下去，你会死的！”

　　那只叫做鹿蜀的妖怪仿佛没听到似的，还是不管不顾地到处乱撞，完全不顾自己血流如注的脑袋。

　　“弦音！”月含霜看见弦音，便大喊道。

　　“月姐姐，你怎么来了！”弦音吃惊地问道。

　　“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就过来帮你。”

　　月含霜说着，顺势在身旁变出几把冰剑。

　　然后她一抬手，冰剑便齐刷刷地对准那头到处乱撞的怪物。

　　“等一下，能不能别杀鹿蜀，它是我的朋友……！”小红大声地对月含霜说道。

　　“它都这个疯样子了，就算我不杀它，它也会撞死在这里！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直接给它个痛快！”月含霜大声回答道。

　　“可是……可是……！”小红泪如雨下，哭个不停地哀求。

　　“小红，月姐姐说的对，它已经不是你以前的那个朋友了。如果就任由它这么发疯，一旦跑下山去，会有更多的人被它伤害的。”

　　弦音紧紧抱住小红，安慰她说道：“如果你因为救它而受伤或者死掉，小蓝怎么办？没有你，小蓝也会死的。”

　　“小蓝……”

　　“小蓝就是察觉到你有危险，才肯求我上山来救你的，你一定不能辜负了他这片心意啊。”弦音抱着小红说道。

　　小红看了看弦音，又看了看发疯的鹿蜀，紧咬着嘴唇，眼泪刷刷地掉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月含霜见她点头，便向下一挥手，无数道冰剑立刻穿过鹿蜀的身体，怪物应声倒地，鲜血从伤口上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周围的大片土地。

　　鹿蜀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便渐渐地不再动弹了。

　　小红见状立刻冲过去，抱着鹿蜀的尸体哭了起来。

　　弦音捂着肩膀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小红身边，月含霜也跟着走了过去。

　　“弦音，你没事吧？”月含霜担心地问道。

　　弦音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只是被它撞了一下而已，没有伤到要害。”

　　“那就好……”月含霜观察了一下她的伤势，点点头说道，“没想到你现在还挺厉害的，一个人杀了那么多妖怪。”

　　“月姐姐说笑了，我也只是有一把剑防身而已。”

　　弦音苦笑着回答道，随后便往下弯腰，拍了拍小红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小红，你的朋友已经解脱了，不会再有痛苦，别难过了。”

　　“鹿蜀……鹿蜀……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这里妖怪很多，大多数处于狂暴状态，十分危险。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小蓝还在村子里等你呢。”弦音说道。

　　小红依依不舍地看着鹿蜀的尸体，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背把眼泪擦干，慢慢地站起来，说道：“对不起，鹿蜀……我要走了，不能连累两位姐姐一起落入危险之中。我和小蓝会永远想你的，再见了……”

　　说完之后，月含霜便用冰晶变出一个结界，将弦音和小红护在里面，带着她们离开了云北山。

　　过了一个多时辰，几人终于又回到茗岚村村口。

　　弦音把香儿带了过来，香儿手中的小蓝一看见小红，就飞扑了过去。

　　小红抱着小蓝，泪流满面地用脸摩擦着它的身体。

　　“太好了，小红姐姐终于回来接小蓝了！”香儿两手合十，开心地说道。

　　“小姑娘，谢谢你一直保护小蓝，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这个就作为谢礼送给你吧。”

　　小红说着，从兜里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递给香儿。

　　“这是什么石头？真好看！”

　　香儿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石头，看向太阳，七彩的光透过石头洒在她稚嫩的脸上。

　　“这是雨花石，是我和小蓝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捡到的。”

　　“你们只有一只翅膀，也可以飞吗？”香儿好奇地问道。

　　“是呀，我们能飞。只要我和小蓝在一起，就可以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小红看着香儿，微笑着解释道。

　　这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香儿——！”

　　“大半天没回家，我娘该担心了。小红姐姐，你能回来接小蓝我也就放心了。我现在要回家了，你们以后记得回来看我啊。”香儿向小红挥了挥手道别。

　　“嗯，我们以后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小红也抱着小蓝向香儿挥手微笑告别。

　　香儿离开后，就剩弦音，月含霜和小红三人站在原地了。

　　小红转过头对弦音和月含霜鞠躬道谢，说道：“谢谢两位姐姐相救，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这没什么的。”弦音摆手说道，“只是可惜了，没能把你那个朋友救出来。”

　　“鹿蜀……其实它也救过我和小蓝。”

　　小红摸着手里的小蓝，低眉回忆道：“我和小蓝一起，飞过了很多很多地方，看到过很多很多不一样的风景。

　　但这次来到云北山，我们在树梢上休息，小蓝不慎被一只山猴子叼走了。

　　是鹿蜀赶跑了那只山猴子，救下了小蓝的。

　　它说自己一直是一只孤单的妖怪，没有朋友，希望我们做它的朋友，我们很开心地就答应了。

　　没想到过不了多久，不知道为什么，山里的所有妖怪都突然开始狂暴化，也包括了鹿蜀。

　　它开始六亲不认，不断地攻击我和小蓝，不停地撞树自残。

　　小蓝就是那时候受伤的，我怕小蓝也受到影响，变得狂暴化，便将它带来这里附近的林子。

　　没想到中途又受到其他动物追击，只好将它交给恰巧来山林里找白兔玩的小姑娘，希望她将小蓝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回去找鹿蜀，没想到它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我就就这样一直守着它，直到遇到两位大姐姐，事情就是这样。”

　　“你和小蓝……是比翼鸟吧。”月含霜看着他们说道。

　　“是的，我们是一对比翼鸟。”小红微笑着回应道。

　　“我们天地一对，共生共死，无论去到哪里都在一起，一生一世都绝不分离。这一次为了鹿蜀，是我们分开最久的一次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弦音看着他们的样子，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眼里不知为何，仿佛带着深不见底的悲伤。

　　月含霜看到了弦音的样子，也陷入了深深地沉默。

　　“两位姐姐，我们要走了，谢谢你们的帮助，我们无以回报。”

　　小红将小蓝向空中一抛，自己也化身成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翅膀的红色小鸟，和小蓝并排在一起，飞向了白云蓝天之间。

　　“比翼鸟的祝福送给你们，愿你们和自己所爱之人天长地久，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一对比翼鸟在她们上空中盘旋了一会儿，便带着对她们的祝福，飞向了远方。

　　清凉的风吹起了弦音鬓边的发丝，她看着飞往远方的比翼鸟，直到它们消失在天际边，也久久不肯离去。

　　月含霜见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没有打扰她，而是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走到弦音身边，微微地侧头看着她，才发现弦音早已泪流满面。

　　“弦音……”

　　月含霜看着这样的弦音，鼻子禁不住也一酸，眼角含泪。

　　“你是不是……已经记起来了。”

　　弦音微微转过头，看着月含霜，任由眼泪从眼眶中肆无忌惮地流下。

　　“月姐姐……”

　　月含霜一把紧紧地抱住弦音，哽咽地说道：

　　“弦音，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弦音紧紧地回抱住月含霜，大声哭喊道：

　　“月姐姐，我好想他……！

　　我好想霖殇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一直以来都是独自一人忍受，此时此刻却将一世痛苦的思念，都在这一刻通通发泄了出来。

　　“我好想他……

　　我真的好想他……

　　月姐姐……

　　我每天都想他，想得好难受……

　　太难受了……”

　　她的手紧紧地扣住月含霜的背，脸埋在她的胸口之处，泪水早已把她的衣服打湿掉一大片。

　　“我懂……我懂……”

　　月含霜轻轻地摸着弦音的头发，悲伤地安慰道。

　　她是能够完全理解弦音的心情，能感同身受的人。

　　因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也会变成弦音现在的样子。

　　“我之前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一睡着就做梦……

　　总是梦到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她每次梦醒，都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地躺在床上，然后久久无法从这样的情绪之中脱身。

　　但是第二天还是要整理好心情，去面对其他的人。

　　那一段时间她为了适应这种情况，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对着镜子强装笑脸，不断地练习，日复一日地催眠自己，才有了今天这个看起来还算自然的她。

　　“你是不是，很早就记起他了……”月含霜难过地问道。

　　弦音点了点头，用嘶哑地声音哭着说道：

　　“在你们走不久后，我就一点一点慢慢回想起来了……

　　霖殇那个傻瓜……

　　他都已经快要完全消散了，还对我使用纵灵术……

　　他那点力量……又怎么能够完全抹消我的记忆……”

　　弦音起初只是想起了一点点，后来她看到了大街上有人吃糖葫芦，就想起了了他第一次吃糖葫芦，被酸掉牙的样子；

　　看到镇上挂着凤凰彩灯，就记起了他和自己逛彩灯节的那一夜，那个深沉而难忘的吻。

　　她回到自己和他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废弃的猎人留下来的小屋之中，一切的陈设如故。

　　一进到那里，就看到那张空荡荡的床，那时候自己就这么躺在床上，他将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

　　想到这里，眼泪已经无法控制地涌出。

　　她来到院子的一块大石头旁，流着眼泪一锄头一锄头地挖着地上的泥土，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个手工做的土质人偶就出现在泥坑之中。

　　她拿出那个土质人偶，从后面打开一看，一张有些旧的图画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张画着她和霖殇的有些抽象的两个小人，虽然样子很可笑，但是越是看着这幅画，却越是令她感到肝肠寸断。

　　她把那幅画带回了家中，再次来到镇子上，想要师傅按照自己想法捏一只霖殇的小泥人。

　　但是无论怎么描述，师傅也捏不出他原来的样子了。

　　因为霖殇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弦音抱着月含霜哭成一个泪人，肩膀一抖一抖的，说话的声音因为带着哭腔也是一点都不连贯。

　　“所以我不断地给自己找事情做……只有忙得停不下来……我才能暂时忘记一些……能够好受一些……

　　否则……我满脑子都是他……

　　我真的走不出来……真的不能不想他……”

　　“现在你已经记起来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忘记了，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尝试着接受了，接受现在这样的状态……”月含霜难过地劝解道。

　　“嗯……我不会再忘记他了……永远不会……”

　　弦音慢慢地放开了抱着月含霜的手，流着眼泪悲伤地微微笑道：

　　“他曾说过，为人的这一世过去之后，再度转世，我就能忘记曾经的一切，重新做人……

　　但是，他还是太低估我对他的感情了。

　　我即便去到地府，也绝对不会喝下那碗孟婆汤的。

　　我要永永远远都记住他，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要忘记他。”

　　不会忘，怎能忘

　　和他一起经历过在浴月神殿漫长年月的相知相守，以及在人界之中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的点点滴滴爱恨纠葛，都是最珍贵的记忆，她一丝一毫也不想忘却。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就走下去吧。”月含霜看着弦音，有些悲凉地说道。

　　弦音点了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说：“月姐姐不用担心，这一世我还是会努力地活下去的，因为我还有师父，还有你们这些好朋友。我不想让你们天天看到我颓丧的样子，我会好好学习医术，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人。”

　　月含霜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嗯，好好活着，这也是他最愿意看到的你。”

　　之后再聊了一段时间，她们才回到村子里去。

　　当回到家中的时候，弦音已经表现得与往常无二区别。

　　陆君遥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只是感慨地说道，她们俩能安全回来，他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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