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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戈【二】
人被记忆围困,亦被记忆拯救。
安却骨那魂魄,在七百年的时间里也不知道轮回了多少世,几世几年的悲欢离合在一夜之间灌入脑中,一条路走的太长,如今这般仓促的叫人回头她却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那条路太长了,长到她既是回头也看不到尽头。
安却骨感觉自己似是在做一场长的没有尽头的梦,断断续续毫无联系的片段几乎把她的意志逼得无路可退.
在走马灯似的回忆里只有晏兄是熟悉且清晰的,记忆里的晏子非总是拿一双无比温柔的眼眸注视着她,有时抱着她有时握着她的手有时就默立在她身后,黏人的不像话。
记忆也不知道混乱了多久,那些前尘往事居然慢慢拼接在了一起,她想起来了。
想起了那一年被晏子非带回东海,想起了那些年胡作非为被晏子非追了几条街,还有,她跟着晏温混吃等死的日子,亦想起了,当初系在自己手腕上的发丝。
他们,还是晏逐乱时候的自己,和晏子非。
他们曾经诉过衷肠拜过神明说过要同心同德死生相依,是真正的结发夫妻。
安却骨甚至忆起了重九华,多讽刺,她一生没与人结恶,可到最后想让她死的,居然是那个她口口声声叫着的二嫂。
有关晏子非的回忆即使是痛苦也无比清晰,当时有如失了魂魄的晏子非还历历在目,那张脸上游走着的每一丝痛苦都能再次轻易的刺痛她,哪怕斗转星移哪怕沧海桑田。
那之后呢?
安却骨似乎自幼就是个被抛弃的命,第二世依旧在街边流浪了不知多少年,想要什么东西只知道去偷去抢,好在为人机敏又聪颖行窃多年居然也没招致什么祸端,直至某一日摸向晏子非的钱袋。
彼时的晏子非与脏乱瘦弱的她相比更显高大,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她便动弹不得了,她记得,那个奇怪的人摘下了自己的钱袋,然后无比温柔将钱袋放在她的掌心里问:“你拿钱是想要什么?”
记忆里的自己小声呢喃了俩个字:“吃饭。”
晏子非是怎么做的来着?
他把她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把她带到了一处院子里,自此她便在那里住下了。
她一向会看人脸色,刚开始是饭不敢多吃水不敢多喝生怕哪天惹这位恩人不高兴了就被一脚踹出去。
幸好时日一长就连她也发现了晏子非对她极好,她在外流落那么多年认识的难兄难弟可不是一个俩个,就是她悄悄拿吃食用品出去晏子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些死党对她的机遇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越发狮子大开口,有了吃食被褥就想要银俩,有了银俩就想要篷房,有了篷房还想要地契,她前脚拒绝了,那些人后脚便奚落她忘恩负义。
不够,还不够,加起来都不够,算来算去,他们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个金主而已。
从安却骨这里扒不出什么东西居然把手伸到了晏子非头上,晏子非对她又岂止一个捧着怕摔含着怕化,哪里忍得了她受这窝囊气,当即一把火将十三个蓬屋烧的干干净净。
她吓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倒是晏子非把她牵回了家,把斗米养仇的道理给她掰碎了讲。
她很疑惑:“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拦着……”
彼时安却骨性格里的谨小慎微简直被发挥到了极点,晏子非只注视着她,直看到她都不好意思了,这才在她额间落了一吻,最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之中缓缓道了一句:“总要亲自撞了南墙才知道疼不疼对吧?”
“那……那疼了自然就回头了,你又何必现在拉我。”她垂着头,脸上都是不正常的红晕。
“噗”晏子非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也不是疼了就会回头的。”
晏子非目光悠长望着她语气一沉缓缓道:“不然,也不会想你这么多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安却骨突然想起了那些人口无遮拦时吐出来的话,“嫖客”一词不可避免在她脑中晃。
好在晏子非有的是耐性,分寸又拿捏的好,日后硬是把她往天上了宠,直把她从客人宠成了女主人还不肯罢休。
这一世的安却骨依旧薄命,十七那年不知染上了什么重疾,每日大口大口的吐血,晏子非恨不能拿命抵给她,可是……可是,他没办法呀,人的命数又哪里是一个妖说改就能改的?
无论何时晏子非都是一副温润体贴的模样,二人夫妻一场,直到自己垂弥之际,她才从那人脸上看到了别的表情。
前些日子他一遍一遍寻访天下名医求什么仙丹妙药给她,可到最后却只能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求她。
她这夫君天生体寒怎么样都捂不热,从不见他落泪,一朝落泪,她才知道原来这人的眼泪居然也热到发烫。
“别哭啊。”
“我……很高兴的。”
别哭了,她很想抬手替他擦擦眼泪,可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只能尽力的朝着他笑,别哭了,认识你我很高兴的,非常感谢能被你爱。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她只能死死反握着他的手,从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再压榨出俩个字:“活……活着。”
那一年,她正好十八。
虽病入膏肓但身体上的痛感却不怎么强烈,到死都没有受过那份痛不欲生的罪,晏子非当初一瞒她便是她的一辈子,她也从不知道这人是妖,如今想想该是晏子非替她把那份痛苦收走了。
记忆依旧在流转,安却骨再生为人的时候依旧是在市井之上做小混混,性子又急又暴躁,下手从来不知轻重,偏偏还有个不怀好意的干爹。
本来她吃人喝人还有点愧疚,可那爹恨不得把她压榨到极点,这爹办置了个赌坊,她在里面看场捉千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坏就坏在她形貌张扬,多少歪瓜裂枣都想讨了她去。
那混蛋干爹依着聘礼为她选了个死麻风病,为了防她胡闹居然连坑带骗下了软骨散把她塞进了花轿。
幸好她当初不知实情试喜服时多了个心眼,如今藏在喜服隔袖里的匕首还在,如此一来,既是嫁过去要治那死麻风倒也不成问题。
于是安却骨便一口气拜了这个拜那个的,连这喜堂安静的有些异常了都不知道,这新郎倒也愚蠢,跟着她进了房便把门给锁死了。
“老色鬼”安却骨暗骂一声悄悄握住了匕首,就在这时眼前的一抹红被挑开了,安却骨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目瞪口呆。
只见这人仪表堂堂,面色冷俊相貌是一等一的顺眼,怎么看也不像个患者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股酒气就冲撞了过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匕首拿出来嘴唇就被堵住了。
这不还是个急色的?
更可怕的是她看着那人长长的睫毛,脑子一抽居然觉得这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就在她失神之际,这人的吻越发密集从脸到脖子都被无比粗暴吻了个遍。
就在喜服上的扣子都被扯开俩个时,她才从七荤八素之中回过劲来,抽出匕首银光一闪便划破了那人的脸颊。
她死死握着匕首扯开被子盖住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呵道:“滚出去。”
这倒是新鲜,晏子非摸了摸染血的脸,当着她的面将那伤口理的连丁点痕迹都不留,不待她再说什么便不管不顾拉住了她的脚踝。
那一世的安却骨被吓得嗷嗷乱叫,能在短短时间里便让伤口愈合,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啊,果不其然,那人不由分说凑到了她耳尖低语:“听好了,我是妖。”
“你既然谁都肯嫁,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俩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眼睁睁看着面如冠玉的男子离她越来越近,就在他看着自己失神的那个空档里,她突然翻身起来将男子按下去,匕首成功抵住了这人的脖子。
“妖?妖怎么了,妖还能没个弱点不成,我要是在您脖子上开道口子,您还有命再作威作福吗?”
黑曜一般夺目的眼睛在此刻突然沉了下来,那人笑着握住了她拿匕首的手,直直将匕首挪到自己胸口之上,当着她的面没入了几寸,可嘴角依旧带笑,男子用生了点薄茧的手揽着她的脖子抚摸她的后背:“仨儿,弱点是在这里,你可要对准了。”
“你有病啊!”她暗骂了一声,便被男子反客为主将她的匕首丢在地上,随后便被那人死死锁在怀里,无论她怎么折腾都无动于衷,硬生生搂着她睡了一夜。
这次她算是认栽了,本以为这妖玩个俩三天就倦了,没想到这一玩便是三年,直到他二人以假乱真虚虚实实的真的成为彼此至亲至爱之人,她都没弄明白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妖?
安生日子没过多久,干爹那里的赌坊便出了问题,那位好爹卷着所有赌资跑的无影无踪,这下她也成为了众矢之的,那破落妖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早在三个月前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没办法,她也只好硬着头皮扛了。
可没想到,有一波赌的无路可走的亡命之徒寻到了她的踪迹,她终极寡不敌众,到死都没能再见他一面。
真是个混蛋!
她断气前都在诅咒那一位,可在诅咒的同时,那些不舍的劲头也藏不住了,至少再见一面啊。
关于这样的事真的是太多了,生生死死情情爱爱,安却骨辗转于回忆之中,既是劳心又是费力的,就连脑袋也疼的不像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结束了那算不上好受的历程,一抬眼便与一束无比冰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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