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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话
一连几天,沈丛一觉得自己的手机像一块冷冰块。他把铃声开到最大,震动开到最强,白天录音时放在谱架上,晚上睡觉放在枕边,只要屏幕稍一亮,他就会猛地睁眼。
可是每次收到的消息提醒都不是他想要的,和周楚宜的聊天框始终停在几天前的那一句“好”。之后便了无音讯。
他并不是那种会频繁打扰别人的人。以前周楚宜不回消息,他能很自然地把注意力移开:去练琴,去健身。可这一次不同。他迫切地想知道她好不好,却又不能去打扰她,这像几颗细微却恼人的沙砾卡在眼皮下,每眨一下,都瘙痒又刺痛。
他终于按耐不住,给黎声发去消息:“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问楚宜?就随便聊天,别和她提起我。她可能在忙,我不太好一直问。”
黎声在美国,时差正好一昼一夜。她回的第一个表情是一个“思考”的小黄脸,然后才是语音,一贯的拖腔调笑:“行啊,沈大明星,怎么跟个丢了主人的狗似的在门口打转?”她当然知道沈丛一打的什么算盘,无非就是小情侣闹矛盾了,得不到她的消息就想要拜托自己去套话。
“拜托你。”沈丛一真挚地把“谢谢”重复了好几遍。
黎声心里其实也有点担心周楚宜的,她们的友情从大学延续到现在,可是的确从未听她提起过家里的事情。隔着时区她或许不会那么戒备,能聊的反而更多。
晚上,黎声发过去一张夜跑的照片,顺口问:“你那边怎么样?”
周楚宜回得很慢。等黎声洗完澡手机才震了一下,屏幕上是一行字:“还在处理家里的事,在医院。”
黎声没有追问,只按着周楚宜的节奏,装作不经意地抛问题:“你自己还好吗?吃饭睡觉?”
“能吃一点,但是睡不太好。”后面跟着一个勉强笑的表情,“我外婆生病了,我外公照顾她不方便,我晚上就在医院陪她。”
“医院里有人照应吗?你在哪家医院,我看能不能找找关系。”
“没事,附属医院的院长是我朋友魏许的爸爸,我俩小时就一起玩。这次都靠他帮忙,手术、化疗这边,安排得挺快。医生说前期反应会重一点。”
黎声看着“我俩小时就一起玩”这几个字愣了两秒,指尖在屏幕上停住——这不就是青梅竹马吗!她吸了口冷气,谨慎地写:“有熟人照应挺好的。有什么其他需要帮忙的,你就和我说。要按时吃饭,知道不?”
“知道啦,放心吧。”周楚宜回。
这些零碎的文字,黎声一条不落地汇报给了沈丛一。最后附了一句:“青梅竹马都出场了,真有点火烧眉毛了。大明星,我只能祝你成功了。”
“谢谢。”沈丛一只回了两个字,心里却压着一整晚的急躁。不管周楚宜怎么想,反正他是不能再坐等下去了。
他把后面几天的录音安排全部往后挪,还好都只是自主性比较高且好协调的“私人行程”。小许看出来他已经是心不在焉到了极限,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替他定好次日的机票。
航班落地包头时,冷风像一只巨兽在平原上奔跑,带着干冷的嘶鸣。他拉起箱子,风从衣领里灌进去,一路往里钻。虽说温度都是差不多的冷,但内蒙的风比北京干烈了不只一星半点,吹起来又凶又猛,像利刃一般直往人胸口扎。
这几天的周楚宜,忙的几乎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白天做检查、签字、问诊;夜里守在外婆的病床边。化疗第一次下药,她亲眼看外婆的脸色从苍白到发青,从清醒到发呕。她一边扶着外婆的后背,一边把准备好的垃圾袋递过去,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她背心。外婆吐到没什么可吐的东西,眼里却还想咬牙撑住不让她担心。
“傻孩子,别看了。”外婆哑着嗓子笑,“你也得休息呀,我没事的。”
“我不走。”周楚宜自顾自地把垫在外婆腰后的毯子理平。
外婆摸着枕头边脱落的一小撮头发,笑着说:“干脆剃了吧。与其看着一点一点掉,不如我自己来个痛快,掌握主动权。”
“外婆……”周楚宜眼眶又红了,握住外婆手背的力道更紧。
“你别跟我来这套。”外婆轻轻弹她的额头,“我活到这个岁数了,哪个坎没过?头发嘛,没了再长。”老人说得轻巧,眼里却也有一瞬的阴影掠过。随后她主动坐直,笑着把病号服领口往下拉,“来,把头发交给你。你剪得不好看,我可要嫌弃你。”
周楚宜没做过这种事,她怕伤到外婆,就去找了护士帮忙。推子推过的那一刻,发丝掉落,镜子里那张脸反而显得更小了。周楚宜把提前买好的几顶帽子拿出来,一顶灰呢、一顶深蓝、一顶姜黄。她把姜黄色那顶给外婆戴上,笑说:“这个显精神。”
外婆照着镜子端详了半天,扯扯帽檐:“嗯,颜色鲜艳,像我年轻的时候。”
她拜托护士在外婆的床边加了一张折叠床,每天都睡在这照顾外婆。那床又窄又硬,两边稍一翻身就要掉下去。外婆心疼得不行:“你说你,睡这儿干嘛呀,就不能回家睡?”
“我之前在美国好几年,回国后又一直在北京。”周楚宜托着下巴,语气温温地撒娇,“你不想多和我呆在一起吗?”
外婆笑了,眼角的纹路像是炸开的簇簇烟花:“想。但我更不想你累坏了。你这孩子,小时候就这样,不哭不闹,什么事都自己藏着。”
周楚宜没接话,只是伸手把外婆的手指轻轻扣住,像小时候过马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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