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楚煦咕咕喝完，他又递过去一个馒头。
　　他拿在手里，盯着它看了许久，就是不吃。
　　“你算是把它看出一朵花来，它都不可能变成燕窝。”宁子瑜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还不吃，不然下午都没力气干活。”
　　“哦。”他应了一声，机械地啃着馒头。
　　“你说好好的一个太子，怎么总是在工地上，跟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混在一起？”
　　“听说啊，他犯错了，皇帝把他赶出云都了。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犯什么错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管那么多干什么！”
　　“咦！你这话说的。他是太子，太子是储君，他的一言一行可是关乎江山的。再说了他的老师可是少傅江淼。若非是大错，哪能被贬出京。”
　　“小声点。”
　　“可是话说回来，谁能不犯错。你们看看太子自从来了义安城日日都在工地上不说，还同吃同住。跟在他身边的人，那个不是显贵人家出身，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有些事啊，也别太较真！”
　　他嘴里含着一口馒头，嚼了嚼，又狠狠地咬了一口，眼泪也扑簌簌地往下掉。
　　“好端端的哭什么。”宁子瑜啧了一声。
　　何陵西立马换了个方向坐着，给他挡着。
　　“谁给你委屈受了不成？”
　　“宁大哥。”何陵西有些为难的喊了他一声。
　　“你啊，到底还是个孩子。我有的时候就在想，江淼为什么要把你抱回来，就这么放任你在宫里，挂个太子少傅的名头，多清闲。可不能啊！皇后临终嘱托，是母子之情。他将你抱回来，手把手教养，是师徒之谊。”他拍了拍楚煦的后背，“你做得好是皇室的教养好，可你若是做得不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就是他。他倒是不在意这些，毕竟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可你会在意......”
　　“不许你说他。”
　　“好好好，我不说他，不说他。”宁子瑜只能妥协，“他这一生什么都不在意，名声、家族都可以抛诸脑后，他求的是这世上没有的，他求的东西，需要你来帮忙完成。我知道太子于你而言是枷锁，他重如泰山，把你压的喘不过气。你身边的人时时刻刻鞭策你、警醒你，你更是无处可逃。这重重的压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抗住的。我不会劝你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些都是屁话。若是别人说上一句，就会无所不能，这些话，我一天砸给你八百遍都不嫌多。”
　　“他是想看着你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点一点地长大，可是时不待他，他等不到了。这有什么办法？而我们，原本就是门外汉、甩手掌柜，一直作壁上观，又或者因为各种理由冷眼旁观。确实，我们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责你半句，因为身为臣子，我们失职了。我们改！那身为储君的你，也该适当的，让我们看到一点点希望！”
　　“闷葫芦说句话呀！”宁子瑜踢了一脚，坐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何陵西。
　　“殿下若是愿意，臣必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或许是他太娇惯我，我总长不大，还想逃。后来他不在了，风雨就都来了，我无处可避，又不能抵抗，便只能怨恨，一直挡在我面前的树为什么就倒了。谁能一辈子陪在谁身边呢。”
　　“太后生辰殿下可要回去一趟？”
　　他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不回去了！我总要有几分起色才好意思去见他。不然，次数多了，他就真的不愿意再见我了。”他说完继续啃着他手里早已凉透的馒头。

　　入冬后，元贞太后小病了几场，可是因为年事已高，总是不见好，太后宫里的汤药也一直不曾间断。好不容易能起身了，因为这场病整个人消瘦不少精神也没有以前足。
　　十一月初八，元贞太后生辰，明帝打算大办一场。一来这是太后六十整寿，也为太后冲冲喜气；二来因为边境战时加上今年的灾情，大玄笼在阴霾之下，也借此让大家高兴高兴，扫一扫晦气。
　　这天早晨，江离随着内外命妇向太后贺寿，远远一眼她就觉得太后的气色远不如从前，她皱了皱眉。
　　等到她们都离开，江离抱着蓁蓁去问安，待看见元贞太后伸出抚摸着蓁蓁的手时，心下一震，那双手骨瘦嶙峋、青筋暴起，就连抬起来都有些吃力，她再看她的脸色，即便粉饰，也看得出苍白，更别提说话间有时都提不起来气......
　　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太后初现疲态，她不敢打扰抱着孩子离开。
　　“姑姑，太后的病，如此严重吗？”
　　倚秋脸色沉重，微微叹了口气，“何止严重，病得稀奇。”
　　江离停住了脚步，有些讶异，“稀奇？”
　　她点点头，细细回想，“太医说是偶感风寒，吃几副药也就好了。可是，这些时日虽然天气不好、晚间风大，可是贴身照料的人，一夜起身四五次，就怕太后感染风寒。如此细心，可怎么就风寒了。即便感染了风寒，几贴药的事，怎么就断不掉，还越来越厉害。”
　　江离轻轻拍打着孩子的后背，“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动了手脚？”
　　“时嬷嬷查过，没见什么人动手脚。”倚秋看着人来人往便俯身行礼，“奴婢就送到此处了，世子夫人自便。”
　　晚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看着太后越来越疲态的脸，江离心一颤，只觉得不好。
　　因为老王爷的离去，逸亲王在云都城权贵眼中，不过是一个失势的皇亲，而一些朝臣也是经历过皇室权利倾轧的，一直对身为世子的楚嘉泽敬谢不敏。不过他也不在意，一直闲坐在一旁，自饮自斟，好不快活。
　　他隔着老远欣赏着江离变幻莫测的脸色，他觉得很有意思，而当他看见江离转过来的目光，停住了转动酒杯的手，当即斟了一杯酒，遥遥地朝她敬了过去。
　　却不曾想，江离将脑袋微微一偏，并不搭理他，他不得笑出了声。
　　“逸亲王世子这是想到了什么，这么开心？”
　　明帝突然发问，他愣了一下，立马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站了起来，“回陛下，臣突然想起养在家里的那只波斯猫。”
　　明帝眉一挑，“哦？”
　　“臣家里没有兄弟姊妹，只有一个人长大，岭南的公子也不搭理臣。臣年幼时，觉得孤单，总是找祖母哭诉。祖母心疼臣，就捉了一只波斯猫陪臣。可是那猫脾气大得很，逗弄一两次就气愤不已，非要给臣两爪子才消气。臣离家这么久，它找不到臣，也不知道日后回去了要给几爪子才肯消气。”说完有些无奈也有些宠溺的摇了摇头，似乎拿那只猫很棘手的样子。
　　明眼人都知道，当初是因为老王爷过世，老王妃身怀六甲这才放他们一家回岭南，可是没想到，逸亲王府居然还有男丁。此次世子进京，想必明帝是不肯轻易放回去的......想到这儿各位大臣的心思也是百转千回。
　　“不过是只畜牲，即便陪伴再久，有了多深厚的感情，也不能借此要挟主子。若是不知好歹，处置了便是，何必惯着，到头来遭罪的都是自己。”
　　“陛下教导的是，臣铭记于心。”
　　明帝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和太后聊天。
　　大臣们呆着轻嘲、不屑、轻视的目光立刻从他身上挪开。他反正也不在意，只不过是顺路过来看看云都城里的一台台戏而已，他坐了下来，继续喝酒。
　　“陛下，急报！陛下急报！邺城王造反了！”一个小太监满头大汗地滚了进来，扑在大殿的青砖上。
　　楚嘉泽看了眼明帝的脸色，又继续把弄着手里的就被，心情颇好地挑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眯着眼睛细细享受......
　　明帝脸色变幻莫测，即便他事先早已知情，但是他的手背青筋凸起，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酒杯，一字一句地问道，“他那儿来的兵？”说完手一挥，酒杯便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让人脊背生凉地碎裂声，随即杯身四分五裂。
　　“是，邺城王的亲兵，留守在云都不远处的那三万人。”小太监满头冷汗，汗珠一颗一颗地往地上砸，也顺着额头往下流，他分毫不敢擦拭。
　　“他是怎么回来的？看着他的人呢！”
　　“自然都被儿臣杀了呀！”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传来，那个男人手里提着一把沾了血迹的剑，脸上、手上、盔甲上都是血迹，仿佛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一般，他就这么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离得近的大臣纷纷捂住了口鼻......
　　楚忻嘲弄地挑了挑嘴角......
　　“逆子、混账！”明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哆嗦着手指着他，“你敢？”
　　“逆子？我不是父皇你最疼爱的儿子吗？怎么就成了逆子？”他有些茫然，看着依旧威严可是却是有些老态的男人，他竟不是是悲凉还是悲哀，“我是您的长子！我是您最疼爱的儿子！我是连太子都要远上一射之地的邺城王楚忻！不是吗？这些，不是这些年您的行动告诉我的吗？！”
　　“不光是我，我的母妃，满朝大臣，都是这样认为的。太子不过是个中宫嫡子，仅此而已！这是你，告诉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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