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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医论道探深浅
百里东君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灰衣人浑浊的眼底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然后慢悠悠地放下酒杯,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在百里东君身上扫视着,仿佛在审视一件稀奇的物事。
客栈大堂内落针可闻,所有客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百里东君和灰衣人之间来回逡巡。方才灰衣人轻描淡写化解蛊毒的手段已镇住全场,此刻这看似病弱的年轻公子竟敢主动上前搭话,称其为“鬼医”,如何不让人心惊?
夜枭的手按在剑柄上,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良久,那灰衣人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小子,眼力不错。不过,光有眼力可不够。”他并未直接承认,但话语间的意思已然默认。
百里东君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神色不变,依旧从容,为自己和对方的空杯再次斟满酒:“晚辈百里东君,冒昧前来,实是有求于前辈。”
“百里东君……”蒲枯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乾东城那个闹出不小动静的小子?听说你功夫废了,胆子倒是不小,敢跑到这南疆鬼地方来。”
“前辈消息灵通。”百里东君微微一笑,“功夫虽废,求医问药之心却诚。更何况,前辈对晚辈信中提及的‘设想’,似乎也颇有兴趣。”
提到那封信,蒲枯草的眼神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用手指蘸了酒水,在粗糙的木桌上画了一个扭曲的符号,正是他信上所用的虫形印记。“兴趣是有,但那玩意儿太过凶险,一个不好,炼制之人先遭反噬,死无全尸。你小子,是真敢想,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这是在考校,也是在试探百里东君的底细。
百里东君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开始依据前世记忆和今生钻研,缓缓道来:
“前辈所言极是,‘赤血幽兰’乃至阴至邪之物,其花毒能腐蝕经脉,湮灭生机。而‘尸傀蛊’则以怨念死气为食,操控尸身,阴毒诡异。二者看似皆属阴邪,然物极必反,阴极阳生。晚辈设想,并非简单融合,而是取其‘极阴’本质,以特殊法门引导,或可于死寂中孕育一线生机,于毁灭中窥见重塑之机。”
他顿了顿,观察着蒲枯草的反应,见对方虽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却专注了几分,便继续道:“关键在于‘引子’与‘平衡’。‘碧磷蟾酥’性至寒,却蕴含一丝奇异的净化之力,或可中和部分阴毒,作为初始的缓冲。而真正的关键,在于找到一种能承载并疏导这股极端力量的‘容器’,或者说……一种独特的‘功法’或‘血脉’。”
百里东君没有说得太细,但点出的几个关键——极阴生阳、引导而非融合、碧磷蟾酥的作用、以及承载容器——都精准地切中了那设想的要害,显示了他绝非信口开河,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蒲枯草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着,浑浊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他一生浸淫医毒之道,于阴阳生死之理钻研极深,百里东君这番话,虽只是框架,却与他多年来的某些模糊猜想不谋而合,甚至更为大胆和清晰!
“容器?功法?血脉?”蒲枯草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说得轻巧!这世间哪有那般恰好能承受极致阴邪之力而不毁的东西?即便有,又去哪里寻?”
“事在人为。”百里东君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前人未曾做到,不代表后人亦不能。晚辈既然敢想,便已有了几分寻觅的方向。只是此事艰深,非一人之力可成,故而特来恳请前辈出手相助。前辈医毒双绝,于药性、蛊理、人体奥秘之理解,当世无人能出其右。若有前辈主导,此事或有三成把握。”
他先扬后抑,既肯定了蒲枯草的能力,也点明了事情的难度,更将主导之位虚席以待,显得诚意十足。
蒲枯草沉默了,只是盯着桌上那个渐渐干涸的虫形印记,久久不语。大堂内的气氛几乎凝固。
就在百里东君以为他还要继续拿捏时,蒲枯草忽然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一股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直直刺向百里东君:
“小子,你费尽心思,邀老夫参与这等凶险之事,究竟意欲何为?只是为了治好你那身废掉的武功?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懒散邋遢的怪老头,而是名震天下的“鬼医”,气势逼人!
百里东君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但他心志何其坚定,面上依旧平静,坦然与蒲枯草对视,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为了……活着。”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变幻、看透生死无常的沧桑与决绝。
“不仅仅是我要活着,我在意的人要活着,这天下……也该有更多的人,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百里东君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客栈的屋顶,望向了那未知的、充满变数的未来,“前路艰险,魑魅魍魉,明枪暗箭。若无足够的力量,若无起死回生、逆转阴阳的手段,如何护得住想护之人?如何在这乱世之中,争得一线生机?”
他没有说什么宏图霸业,也没有提什么恩怨情仇,只是最质朴,也最直接的——“活着”。
蒲枯草怔住了。他见过太多人求医问药,有的为权,有的为财,有的为仇,有的为情,但像百里东君这般,将目的归结为如此简单又如此沉重的“活着”二字,却是头一遭。
他看着百里东君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年轻人的狂妄,也没有失败者的颓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磐石般的意志。
良久,蒲枯草身上的锐利气势缓缓收敛,他又变回了那个懒洋洋的怪老头,抓起酒壶晃了晃,发现已经空了,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说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他嘟囔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走吧,这破地方吵死了,换个清静地方说话。”
说完,也不等百里东君回应,便晃晃悠悠地朝着客栈后门走去。
百里东君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他站起身,对楼上的夜枭微微颔首示意。
夜枭会意,立刻安排护卫结账,并做好跟随的准备。
百里东君跟上蒲枯草的脚步,走出了这间充满诡异与危险的“瘴气客栈”。
门外,南疆的夜风带着湿热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远处落魂林的方向,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深邃而神秘。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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