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世界的回响

　　那只表情悲伤诡异的兔子和它那句晦涩的低语，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秦阳麻木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之后的几次“惩罚”轮回——有时是灼热的火海，有时是冰冷的孤立——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他依旧痛苦，依旧恐惧，但心底某个角落，总忍不住会分出一丝心神，去回想那个诡异的形象和那句“为了洗净，还是毁灭？”。

　　这种分心是危险的。惩罚世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专注”，施加的痛苦变本加厉，仿佛要将他这丝不该有的“杂念”彻底碾碎。一次尤其漫长的、几乎将他精神撕裂的“火灾”体验后，秦阳的意识被粗暴地扔回现实，仿佛一块被烧得通红后又猛地浸入冰水的铁，发出无声的嘶鸣。

　　这一次，他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极致的疲惫如同厚重的淤泥，将他彻底淹没。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捕捉着外界细微的声响。

　　他听到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的声音。

　　听到极其轻微的、放慢放柔的脚步声靠近床边。

　　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又疲惫的叹息。

　　是莫朗。

　　秦阳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瞬，但随即又无力地松弛下去。连恐惧和抗拒都需要力气，而他早已油尽灯枯。

　　他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几乎实质化的、复杂的重量，有关切，有痛楚，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执着。

　　然后，他听到细微的水声。似乎是毛巾浸入温水又拧干的声音。

　　接着，一种温暖湿润的触感，极其轻柔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是那条温热的毛巾。

　　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避开了他额角之前撞出的淤青和磨破的伤处，细致地擦拭着他因为剧烈痛苦而渗出的冷汗，拭去幻觉中带来的并不存在的烟尘。温热的湿意驱散了部分冰冷粘腻的不适感，带来一种极其短暂却无法忽视的舒适。

　　毛巾移开，过了一会儿，又再次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落下，轻轻擦拭他的脸颊，颈侧……

　　秦阳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脑内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也蠢蠢欲动，试图再次扭曲这现实的感知。

　　「虚假的慰藉……麻痹你的意志……为下一次更残酷的惩罚做准备……」

　　但身体的反应，却背叛了理智的警惕。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无数次在火海中灼烧，在冷眼里冻结，精神早已千疮百孔，破碎不堪。这具躯壳渴望一点点温暖，一点点抚慰，哪怕它来自一个被他认定为“敌人”和“共谋”的人。

　　在那温热的毛巾又一次轻柔地擦过他的太阳穴，试图缓解那持续不断的、针扎般的头痛时，秦阳的身体，在那极度脆弱和精疲力竭的瞬间，背叛了他的意志。

　　他的头，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着那带来短暂舒适感的来源——那只拿着毛巾的手——的方向，无意识地歪斜了一点点，蹭了一下。

　　像一个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在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幼兽，终于抵挡不住洞穴里一丝暖意的诱惑，本能地向着热源靠近了微不可察的一毫米。

　　只是一个瞬间。

　　短得如同错觉。

　　下一秒，秦阳猛地惊醒过来！

　　他在做什么？！

　　他居然……在向这个“审判者”的共谋寻求安慰？！他居然贪恋这点虚假的温暖？！

　　巨大的自我厌恶和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

　　他猛地缩回头，身体再次绷紧，紧紧闭着眼，牙关咬死，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依恋般的动作是世界上最可耻的背叛——对他自己所承受痛苦的背叛。

　　那短暂的、无意识的倾向，比任何一次明确的惩罚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因为它来自他自己，来自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对温暖和接触的渴望。

　　这渴望，是如此的可悲，如此的……危险。

　　拿着毛巾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莫朗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瞬间极其细微的、如同羽毛拂过般的触碰和随之而来的僵硬退缩。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胀痛之余，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的酸楚暖流。

　　这是这么久以来，秦阳第一次……第一次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无意识的、非抗拒的接近。

　　尽管它如此短暂，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本身毫无意义。

　　但对他来说，却像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颗极其微弱的星子。

　　他站在原地，没有因为秦阳的退缩而离开，也没有再继续擦拭的动作。他只是站在那里，握着那条渐渐变凉的毛巾，久久没有动弹，仿佛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惊走那昙花一现的、脆弱的微光。

　　然而，这细微的波动，并未逃过那个无处不在的“监视者”。

　　「动摇是危险的，秦阳。」

　　冰冷的声音如同蛰伏的毒蛇，适时地在他脑内响起，带着一种精准的、恶意的嘲讽。

　　「你开始贪恋这虚假的温柔了？忘记火灼的痛苦了吗？忘记被抛弃的绝望了吗？这短暂的舒适，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只会让你在接下来的惩罚中摔得更惨，痛得更深。」

　　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阴冷无情，仿佛最后的通牒。

　　「是时候加深你的理解了。是时候让你看清，你最深的恐惧究竟是什么……」

　　「下一个场景，你会真正明白，什么是……彻底的毁灭。」

　　秦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刚因为那瞬间无意识的倾向而产生的一丝自我怀疑和恐慌，瞬间被更大的、对未知惩罚的恐惧所覆盖。

　　那刚刚萌芽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依赖感，被这冷酷的警告轻易地碾碎，重新被浓厚的自毁信念所覆盖。

　　看，他果然不该有任何动摇。

　　温柔的触碰，不过是更高明的刑罚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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