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谣

　　慕容洵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进了屋，又开了一坛画堂春，给自己与归云斟上。
　　归云原本以为慕容洵与柳祀遥早已互生情愫，只是谁也没点破那层窗户纸罢了。可当看见柳祀遥退回的玉扳指后，他也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了。
　　为了劝慕容洵主动些，归云早就说过自己告诉她玉扳指意义的事情，所以她这一举动代表着什么，两个人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

　　“再定一门亲事？”沉默良久，慕容洵饮尽杯中最后的酒，开口问归云。
　　“就像姜二小姐那样吗？她若是没死，被家里人做主嫁了过来，那我们也只能变成我爹娘那样。”

　　父母的婚姻就是一场没有感情的政治棋局，这点慕容洵再清楚不过。慕容殊在与兄弟们的争斗中取胜，刚刚继承王位之时，急需兵马来巩固自己的地盘。当初自己的母亲夏初临之所以能被选作燕王妃，完全是因为她的身份——夏初临的父亲与兄长都曾是先王手下的大将，手握重兵，权势滔天。
　　待铲除异己坐稳王位后，慕容殊对夏家人自然是大行封赏。可几年后，慕容殊发现这些人居然背着他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妄图架空自己的权利，而夏初临便是夏家安插在这府里的一枚棋子。
　　他绝不会容忍这样一个威望极高的大家族在自己眼皮底下飞扬跋扈，于是将夏家之人尽数诛杀，唯独对王妃手下留情，不予追究。
　　可据说那燕王妃听闻噩耗后一病不起，不久后便郁郁而终，到死都不肯再看慕容殊一眼。
　　“让他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吧，哪怕扔进乱葬岗也好，我不想日后与他合葬。”

　　慕容洵知道母亲不是传闻里的“郁郁而终”。
　　她是服毒自尽的。
　　夏初临儿时于后宅长大，学习诗书女红，不曾踏出家门半步。长大后又被送进王府，给家族续了五年的荣华富贵。被控制了一辈子的人，终于在赴死那日自己掌握了命运，只不过收场却是如此惨淡。

　　慕容洵因为此事一直不喜欢父亲，但他确实拿不准他们两人当年到底怀着什么心思。他最终还是把父亲的行为归因于内心愧疚，毕竟慕容殊当时留了夏初临一命，而且丧妻后也未曾续弦，也就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解释通了。

　　他收回思绪，看着窗外的落花，轻轻地叹了口气：“阿云，两个不相爱的人要是在一起，那这一生也太难熬了。”
　　慕容洵一番话说得真切，归云闻言有些急了：“那你总不能一辈子也不娶妻吧？”
　　燕王府的世子长得好看，身份又显赫，自然少不了追求者。不仅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把他当梦中情郎，幽州、甚至大齐的那些权贵们，更是想将女儿嫁到他这里来，借此巩固地位。
　　为了一个出身不明的柳祀遥而孤独终老，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我再等一年。”慕容洵苦笑，“到时候她若还是不愿，我再重新定亲也不迟。”
　　柳祀遥，你都主动抱我了，却又不肯收我的扳指，难道你就真的只想和我做朋友？

　　几个月后，慕容殊将陆虞书从云中调回了幽州，职务另派他人接管，一来是为了让他训练新招的士兵，二来他也明白慕容洵每日想着这位师父，正好顺水推舟卖个人情，改善一下父子关系。
　　他自知这些年来亏欠儿子太多，总在想方设法地弥补。但显然慕容洵从来都不买他的账——这次也一样。
　　不过，对于自己师父能回来这件事，慕容洵还是很高兴的。

　　陆虞书乘马车到了燕王府时，慕容洵正百无聊赖地倚在一门边等他，见他下来后又从车内扶出一名女子，便忍不住开口问：“师父，我是不是有师娘了？”
　　“乱叫什么呢，等我和阿瞳成亲了你再改口也不迟。”
　　那位被叫做阿瞳的女子捂嘴轻笑，仰头看向陆虞书：“没想到你还有徒弟呢。”
　　“师娘好！我叫慕容洵。”慕容洵难得买了个乖，笑眯眯地向她介绍自己。
　　“你好呀，”大概是没想到这位小公子会如此热情，阿瞳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点点头，“我名唤李言瞳。”
　　“都说了先别叫师娘！”陆虞书伸手在慕容洵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慕容洵撇撇嘴：“我要是喊她漂亮姐姐你又不乐意了。”
　　陆虞书两手一摊，看向李言瞳：“阿瞳你看，我倒八辈子霉收了这么个孽徒。”

　　陆虞书在云中之时，有次到城中的医馆去为染病的将士们寻药，恰巧遇到了掌柜家来帮忙的小女儿李言瞳。李言瞳自打看了陆虞书一眼后便对他念念不忘，总想办法制造各种机会“偶遇”他。
　　同龄的将领们早已成家多年，唯独陆虞书连女孩子的手都不曾牵过，哪里禁得住李言瞳这般死缠烂打的追求。
　　其实几次的接触下来，他早已对这个活泼热情还有一手好医术的姑娘有了好感，只是没敢说罢了。
　　最终还是李言瞳主动开口告了白，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年轻将军那日脸红的格外厉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看得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虞书原本计划挑个好日子去李家提亲，却没想到先一步接到了调任的命令。他知道李言瞳定然不舍得离开云中，但也不愿与她就此分开，思前想后还是去问了她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去幽州生活。
　　一边是朝夕相伴多年的父母与姐妹，一边是好不容易追求来的爱人，她纠结了一晚上，次日清早拜别家人，毅然跟随他坐上了离开的马车。
　　“我李言瞳这辈子认定你了，”待出了城门，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进陆虞书的怀里放声大哭，“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也陪着你。”

　　李言瞳注意到了站在一旁听师徒俩聊天叙旧的柳祀遥。柳祀遥长得不高，看着又年纪小，虽是男装，但在她眼里却有几分可爱。
　　柳祀遥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抬头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她简单打量了李言瞳几秒，忽然间想到自己现在是男子身份，这么盯着人家多少有些不合适，便又悄悄把目光收了回来。
　　从他们的谈话中，柳祀遥得知陆虞书想为李言瞳在幽州找个住处，等把事情都安排好再迎娶她。于是趁着陆虞书到慕容殊那里汇报云中近况到的空隙，将慕容洵喊到一旁，把自己先前屋子的钥匙给了他，表示愿意让李言瞳先住过去。
　　“多谢这位公子，”李言瞳万分感激地接了钥匙，“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柳祀遥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她低下头掰着手指，小声道：“柳祀遥，姐姐叫我小柳就好。”
　　“生的倒像是个姑娘，怪可爱的，”李言瞳看见柳祀遥窘迫的样子，抿嘴一笑，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块蜜饯递给了她，“这个给你。”
　　“谢谢姐姐。”柳祀遥紧张地快要晕过去了，接过东西道谢后便逃之夭夭了。
　　“喂！你还没告诉我师娘这屋子在哪呢。”慕容洵朝着她逃跑的方向大喊。
　　他们家这侍卫倒是有趣。李言瞳心想。
　　慕容洵见柳祀遥已经跑远了，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一会儿等师父办完事我带你们去吧。”

　　“我师娘给你蜜饯的时候你跑什么？”晚上吃饭时，慕容洵好奇地问柳祀遥，“虽说以你的身份确实该注意些，但也不至于脸红成那样吧？”
　　“可能是觉得她好看吧，”柳祀遥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饭，“就像花想容请我吃点心那次，我俩面对面坐着，我打量她长相的时候心里也挺紧张的。”
　　刹那间，慕容洵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有些不死心，继续追问：“真的假的？”
　　柳祀遥没想到他居然不相信自己，于是换了个语气，极为严肃地说：“肯定是真的啊，我骗你干什么，看到好看的人紧张不是很正常的吗？”
　　慕容洵闻言如遭雷击。
　　这正常吗？
　　慕容洵觉得归云勉强算得上半个美男子，但自己看着归云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紧张。被柳祀遥从身后抱住的那次，他才是真的紧张，最后还像她今天那样，狼狈不堪地跑了。
　　小遥遥她……不会是喜欢女人吧？

　　陆虞书和李言瞳成亲那日，慕容洵带着归云和柳祀遥一起前往陆府赴宴。
　　别人来客都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看热闹。而柳祀遥抓了把瓜子，找了个角落窝起来专心吃零嘴去了。
　　李言瞳的嫁衣是自己做的，虽说不上有多华丽，但一针一线绣得极为细致。她带着盖头，由陆虞书扶着进了正厅。
　　慕容洵坐在席上抬眼望去，只见自己师父身着大红喜袍，神情看着比打了胜仗还要得意。他今日这般盛装，倒显出几分罕见的文雅气质。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这么一天。

　　柳祀遥嗑完了瓜子，又觉得屋里人多太吵，便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到了院子里坐着拔草。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她忽然听见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了过来，连忙闪身躲到了假山后面。
　　来的是几个世家小姐打扮的女孩子。
　　“诶，今日席上那个金发少年郎就是燕王府上的世子慕容洵吧？
　　“对对对，就是他！”其中一人激动地点了点头。
　　“长的还真是一表人才啊，娶妻了没有？”
　　另一人插嘴问道：“别想了，他不是早就有婚约了吗？”
　　“可那人不是……”
　　慕容洵有婚约？
　　柳祀遥心里猛地一颤，还好自己把那玉扳指物归原主了。可他为什么从未提过，难道是故意瞒着自己？
　　她已无心再去听那几人后续的谈话，像做贼一般仓皇逃了回去，路上远远地就听到屋内有人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柳祀遥一路上东拐西绕，跑到前厅的时候正赶上两人拜堂。她气喘吁吁地扒住门框，探头向内望，却没想到正好和走出来的慕容洵撞在了一起。

　　“夫妻对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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