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相非

　　三皇子的动作比预想中更快。

　　沈彻在国子监的藏书阁里找到那本泛黄的《南疆舆图》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书页边缘已经磨损，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了些，却依然能看清角落那枚小小的“沈”字印章——是他父亲沈御史的私印。

　　这是他托赵衡帮忙查了半月才找到的。当年沈家被抄时，所有书籍器物都被充公，大多散落民间，没想到竟有一本藏在国子监的角落里。

　　“沈兄，这就是你要找的？”赵衡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他脸上带着几分好奇，更多的却是担忧，“这要是被三殿下的人看见……”

　　沈彻快速翻阅着舆图，指尖划过标注着“盐泽”的区域。南疆盐泽是朝廷重要的产盐地，当年父亲任御史时，曾奉旨巡查过那里，回来后不久就卷入了“通敌”案。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多谢赵兄。”沈彻将舆图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袖中，“此事过后，定当酬谢。”

　　赵衡连忙摆手：“沈兄说的哪里话，你我同窗一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只是……你真要查沈家旧案？这可是烫手山芋，弄不好会引火烧身的。”

　　沈彻抬头看向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安晏在寒炉边说的话——“正好，我也想看看，当年沈家到底是碍了谁的眼”。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沈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否则，那些枉死的人，岂不是白死了？”

　　赵衡看着他眼底的光，忽然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罢了，你自己小心。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彻谢过赵衡，揣着那本舆图，匆匆离开了藏书阁。他没回听雪院，而是径直往安晏的书房走去。这舆图或许就是解开沈家旧案的关键，他必须尽快告诉安晏。

　　摄政王府的回廊在午后的阳光下拉得很长，沈彻快步走着，玄色的衣袍扫过廊柱，带起一阵微风。路过花园时，他看见几个仆役正在修剪花枝，其中一个面生的小厮抬头时，目光与他相撞，飞快地低下头去，动作透着几分刻意的躲闪。

　　沈彻的脚步顿了顿。王府的仆役他大多认识，这个小厮面生得很，而且……刚才那眼神，带着审视和探究，不像是普通的下人。

　　是三皇子的人？还是太后派来的？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心里却提高了警惕。看来三皇子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急，已经把手伸到王府里来了。

　　走到书房外，秦武正守在门口，见他过来，躬身行礼：“沈公子。”

　　“义父在里面吗？”沈彻问。

　　“在，正和兵部尚书议事。”秦武压低声音，“公子有要事？”

　　“嗯，有件东西要交给义父。”沈彻道。

　　“那公子稍等，我这就去通报。”秦武转身要进去，却被沈彻拦住。

　　“不必了，我在这里等就好。”沈彻道，“别打扰了义父议事。”

　　秦武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那公子进屋等吧，外面风大。”

　　沈彻走进外间的耳房，秦武给他倒了杯热茶：“公子稍坐，王爷议事应该快结束了。”

　　“多谢秦护卫。”沈彻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想着刚才那个面生的小厮。他看向秦武，状似随意地问：“秦护卫，府里最近是不是新招了仆役？我刚才在花园看见一个面生的。”

　　秦武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凛：“新招了几个，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公子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也没什么，”沈彻笑了笑，“只是觉得有些眼生罢了。”

　　秦武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凝重。沈彻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会去查的。

　　耳房里很安静，只能听见隔壁书房传来的隐约说话声。沈彻捧着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袖中那本舆图上。他能感觉到，随着沈家旧案的线索逐渐浮现，周围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凝重，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书房的门开了，兵部尚书躬身告辞，安晏送他出来，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安晏便转身回了书房。

　　“义父。”沈彻连忙从耳房走出来。

　　“进来。”安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沈彻走进书房，反手关上了门。他从袖中取出那本《南疆舆图》，双手奉上：“义父，您看这个。”

　　安晏睁开眼，目光落在舆图上，看到角落的“沈”字印章时，眸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接过舆图，缓缓展开，指尖划过“盐泽”二字，眉头微蹙：“这是……你父亲的东西？”

　　“是，”沈彻点头，“在国子监藏书阁找到的。父亲当年曾巡查过南疆盐泽，回来后不久就出事了。儿臣觉得，这两者之间或许有关联。”

　　安晏沉默地看着舆图，指尖在“盐泽”周围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南疆盐泽……当年确实出过事。”

　　沈彻的心猛地一跳：“什么事？”

　　“先帝年间，南疆盐泽曾发生过一场兵变，驻守的将领拥兵自重，差点就反了。”安晏的声音低沉，“后来是你父亲主动请缨，以御史身份前往巡查，才平息了那场风波。只是……他回来后没多久，就被人揭发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沈彻愣住了。他从不知道这些事。父亲平息了兵变，为何反被冠以“通敌”的罪名？这太不合常理了。

　　“这里面……有蹊跷。”沈彻的声音带着颤抖。

　　“是有蹊跷。”安晏将舆图重新折好，放在书案上，“当年平息兵变的功劳，最后落在了三皇子的母妃——李贵妃头上。她因此从贵妃晋为皇贵妃，权势一时无两。”

　　沈彻恍然大悟：“所以，父亲是被李贵妃陷害的？她为了抢夺功劳，不惜诬陷父亲通敌叛国？”

　　“可能性很大。”安晏点头，“只是，李贵妃早已过世，当年的知情人也大多不在了，想要查清真相，并不容易。”

　　沈彻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想象着父亲当年的处境，明明立了功，却被人如此陷害，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那……三皇子现在查沈家旧案，是想掩盖当年的真相？”沈彻问。

　　“不仅如此。”安晏的眼神冰冷，“他还想利用这个案子，将你我都拖下水。毕竟，‘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子，被我这个摄政王收养，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若是再查出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说我与沈家勾结，意图谋反……”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沈彻已经明白了。三皇子这是想一箭双雕，既报了江南盐运案的仇，又能扳倒安晏这个最大的障碍。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沈彻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他不能让父亲死后还要背负污名，更不能让安晏因为自己陷入险境。

　　“沉住气。”安晏看着他，眼神沉稳，“三皇子想查，就让他查。我们越是急着撇清，反而越容易露出破绽。”他顿了顿，指了指桌上的舆图，“这个发现很重要，你做得很好。”

　　得到安晏的肯定，沈彻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他看着对方深邃的眼眸，忽然觉得，有这个男人在，再大的风浪似乎都能扛过去。

　　“那……舆图怎么办？”沈彻问。

　　“先放在我这里。”安晏将舆图锁进书案的抽屉里，“这是重要的证物，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沈彻点头。

　　就在这时，秦武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凝重：“王爷，查到了。”

　　安晏抬眸：“说。”

　　“府里确实混进了三皇子的人，就是沈公子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厮。”秦武沉声道，“已经拿下了，正在审问。只是……他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

　　“骨头硬？”安晏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就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沈彻看着他，忽然明白，这个男人能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站稳脚跟，靠的不仅仅是智谋，还有这份铁血的手腕。

　　“另外，”秦武继续道，“刚才宫里传来消息，太后病了，让王爷明日进宫探望。”

　　安晏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病了？”

　　“是，听说是偶感风寒。”秦武道。

　　安晏沉默片刻，道：“知道了。备车，明日一早进宫。”

　　“是。”秦武躬身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沈彻和安晏两人。沈彻看着安晏凝重的脸色，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太后这时候“病了”，显然不是巧合，恐怕又是一场鸿门宴。

　　“义父，”沈彻道，“明日进宫，要不要……儿臣陪您一起去？”

　　安晏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必。太后这是冲我来的，你去了反而麻烦。留在府里，看好家。”

　　“是。”沈彻应道，心里却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次进宫，不会那么顺利。

　　离开书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彻走在回廊上，看着廊下摇曳的宫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南疆盐泽的旧案，太后的“病”，三皇子的眼线……所有的线索都缠绕在一起，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让他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这张网的中心，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也不知道，他和安晏，能否在这场风暴中全身而退。

　　回到听雪院，沈彻坐在灯下，拿出一张纸，凭着记忆，将《南疆舆图》上的盐泽区域画了下来。他不知道这张图能不能派上用场，但多一份准备，总是好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纸上，泛着清冷的光。沈彻看着纸上的线条，忽然想起安晏在寒炉边说的那句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记住，本王不会害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