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与月光

　　又到了一个月的月初，距离上次见到人鱼公主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女巫让渔夫取的三样东西已经得到了两样。

　　森林里的羽毛，海上的月光。

　　渔夫心想，现在就只差人鱼公主的眼泪。

　　但是要怎么才能让她哭泣呢？渔夫想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为他歌唱的人鱼公主，渔夫实在是不忍心让她掉半点眼泪。

　　假如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挺好……但很快渔夫就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一曲结束，渔夫有些心不在焉。
　　“美丽的人鱼公主，请问你是否心有所属呢？”

　　他想到了玥的话，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人鱼公主。

　　人鱼公主有些讶异，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曾经很爱慕一个王子，他英俊潇洒，气度非凡，我想没有一个女子不会将爱慕的眼神投在他的身上。”

　　渔夫注意到她用的词是“曾经”，心里头不由有些窃喜，连忙追问：“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想，一国的王子是不可能放弃他的国家的。

　　“后来我表白了，我们坠入了爱河。他在众多仰慕者里，独独选择了我，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人鱼公主说：“我去找女巫要了魔药，魔药能够让我在陆地上行走，但我每走一步都必须忍受脚踩在尖刀上的痛苦。”

　　渔夫听了很是心疼。

　　她笑了笑，继续说：“但是魔药的效果也不是永久的，当我们的爱情不再，它就会失效。”

　　渔夫心想，魔药失效，人鱼公主就不能再在陆地行走，终于回到了海中。

　　他自以为弄明白了一切，看着人鱼公主，不由心生怜悯，安慰她说：
　　“很抱歉听到这个故事，我感到十分难过，假如一个人愿意为你付出所有，你是否会重新将爱施舍到他呢？”

　　人鱼公主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勉强：“我不知道，我想我大概还爱着他，我的心太小了，装不下别人。
　　感情这东西并不受我控制，我无法去爱一个我不爱的人，去恨一个我不恨的人，我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渔夫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明白他比王子到底差在哪里，不过，如果人鱼公主对王子用情至深的话，是否曾经掉过眼泪呢？

　　“原谅我的冒昧，我在此给你道歉。”渔夫看着她。

　　他无不卑微地想着，牺牲自己，换得人鱼公主再次回到陆地的机会，大概她会更幸福吧。

　　要幸福啊，美丽的人鱼公主。

　　“你知道的，我跟女巫做了交易……我需要为她取得倾心珠，也就是你们人鱼一族的眼泪，但必须是粉色的才行。”
　　渔夫恳求，“请问你的宫殿里，是否有倾心珠，能否赠我一颗？”

　　人鱼公主有些不解：“我从来没有听过倾心珠的事情，我们的眼泪都是白色的，怎么可能会有红色的眼泪呢？”

　　渔夫心中一惊。

　　难道女巫是骗他的？但是为什么呢？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或者是女巫交代的时候讲错了？

　　他压制住心中的慌乱，低头朝人鱼公主再次确认：“你想想，你确定没有粉色的眼泪吗？可是女巫跟我说，你们人鱼一族动情时所掉的眼泪就是粉色的呀。”

　　人鱼公主被他的态度气笑了，“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既然不信我，为什么又来问我呢？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这就是你喜欢我的态度吗？”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深海里游去。

　　渔夫伤心极了，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

　　他起忙撑起小船，朝人鱼公主那边划去，口中大喊着她，可是人鱼公主都不搭理，甚至游得更快了。

　　渔夫追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再也看不见人鱼公主的身影。

　　他的双手很累，他感觉很沉。
　　刚才追得太急了，以至于现在，他不知道来到了哪里。

　　周围是蓝蓝的海，夜空很是漆黑。

　　不过，渔夫也并不害怕，他收拾好东西，在船上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天明，他是被海上的朝阳唤醒的，他不是第一次在海上过夜，以前，他阿父还在的时候，偶尔会带他到海里钓鱼，有时候就彻夜未归。

　　海上也并不总是风平浪静，尤其是快到冬季，西北风刮来，海上就泛起点点涟漪，如果风势再大一些，就足以把他的船给吹翻。

　　渔夫心想，他得想办法回去。

　　他看着太阳的位置，大致判断了一下方位，虽然不太准确，但总比随便选一个方向要来得可靠一些。

　　这里似乎并不是深海，但也不是什么浅滩，渔夫看见了好几种他没有见过的大鱼，幸运的是，那些鱼对他似乎并没有想法。

　　没有看见什么鲨鱼，也没有看见蓝鲸。但渔夫却听见了人在唱歌的声音。

　　渔夫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看见类似船的东西。

　　奇怪，声音是在哪里传来的呢？

　　渔夫顺着声音划船而过，又过了大概10分钟，他看见了一座小小的岛屿。
　　这座岛屿实在是太小了，大概几十来平米的样子，甚至还没有渔夫的那座小木屋大。

　　上面也没有什么果树，只有几块巨石，还有一些杂草。

　　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背对着他临水梳妆。她有着一头绿色的长发，手指很是纤细修长。

　　她似乎很快乐，一边用手拨弄着头发，一边歌唱。

　　她歌唱的内容并不像人鱼那么清晰，渔夫竖起耳朵用心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懂在讲些什么，她的语言似乎并不是他所熟知的。

　　并不难听。

　　渔夫鼓起勇气向她划去。

　　“你好，打扰一下……”

　　渔夫的话音未落，就听见那女子热情地邀请：“远道而来的郎君啊，不必拘束，过来吧——”

　　就这样，渔夫像被蛊惑似地走上了这片土地。

　　那名女子转过头，她并不是人类的样貌，她的额头有一块三角形贝壳，像是被嵌在里面。

　　她的脸颊两侧长了腮，除了那一头长长的头发和婀娜的身姿，竟然跟人类一点也不相似！

　　她走上岸，拖带着一条长长的黑色尾巴，那尾巴有点像是村口黑猫。

　　神奇的是，渔夫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在他的视野里，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女子，或者说，跟他幻想里的人鱼公主重合了。

　　“……公主，你怎么在这儿？”

　　渔夫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本看见的绿色头发。

　　“自然是，放心不下你呀。”那海妖细长的手指点在渔夫的肩上，带着一种调笑的口吻。

　　她尖尖的指甲轻轻划过渔夫的脸庞，一道鲜红的血痕随着她的按压出现在了渔夫的脸上。

　　渔夫也不觉得痛。

　　他眼里充满了愧疚，开始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之前不该怀疑你，你可以原谅我吗？”

　　海妖笑道：“我当然可以原谅你，小郎君，但是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情呢？你得付出代价呀！”

　　渔夫不做怀疑，毫不犹豫地问：“你需要什么，我都给你。”

　　海妖眼神有些冰凉，她漫长的岁月里，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人类了，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爱。

　　相爱时，恨不得连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给对方摘下来，等到厌倦了，连多看对方一眼都觉得恶心。

　　那些说着什么都可以付出的人，往往都是一时情绪冲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海妖状似感慨地说：“可是我不相信你啊，小郎君。”

　　渔夫急忙追问：“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呢？”

　　“我听说——”她拖长了音调。
　　“每一个对爱情忠诚的人，他的心纯洁无暇，世界上最美的花会在上面扎根绽放。如果你要证明你对我的忠诚，请你掏出你的心，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她递给渔夫一柄小刀。

　　渔夫有些犹豫。

　　他的心脏要交易给女巫，如果此时被她取走，他应该怎么向女巫交代呢？

　　“很抱歉，我的心暂时不能给你。”渔夫说。

　　海妖面色一冷。

　　又听见渔夫说：“我现在就只差倾心珠了，等我找到倾心珠，就会去跟女巫交易，女巫会取出我的心，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旁边观看，我的心一定是最纯洁无暇的。”

　　海妖不理解，但并不妨碍她感到震惊。

　　“你是说你已经和女巫做了交易？她可是世界上最贪婪，最狡猾的商人啊。
　　如果你需要的是一顿普普通通的饭，那么她绝对会让你付出能够购买一顿豪华宴席的代价。
　　海神在上，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人呢？”

　　海妖骂骂咧咧，这附近只有一个女巫，那个女巫的名声赫赫，当然，是负面的。

　　所以她并不陌生。

　　“如果你们还没有达成交易，我奉劝你，即刻终止。”
　　她最后警告道。

　　渔夫苦笑：“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海妖的声音尖锐：“你有，你可以更爱你自己，你不用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人类不都是这样吗？”

　　渔夫深情地看着她：“可是我爱你啊，人鱼公主。”

　　海妖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

　　她知道，他的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她的内心涌现出了羡慕、嫉妒，最后又转化成了无奈。

　　女巫的东西没人敢动，她确实博学多才，答应的事情也都会做到。

　　既然前的小郎君已经跟女巫达成了交易，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海妖也没有继续跟他闲聊的心了。

　　“你且上船去，如果你要回家，可以往东行半个时辰，如果你想要获取倾心珠，或许可以向西碰碰缘分。”

　　说完她就潜入了海里。

　　渔夫目送着“人鱼公主”离开，回到了船上，开船往西行去。

　　海妖并未走远，而是又上了岸，静静观望着。倘若今天遇到的不是渔夫这样的痴情男子，她才不管女巫不女巫的。

　　想了想，海妖选择尾随渔夫。

　　她绝对不是因为担心渔夫会遇到什么危险，我是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拿到倾心珠。

　　人鱼确实会流泪，他们的眼泪会化成珍珠，只有用情至深的眼泪才会变成红色。

　　但并不是所有动了真感情的眼泪都会变成红色，它更像是人类历史中记载的血泪。

　　倘若真的流下了血泪，那人便也肝肠寸断，华发早生，命不久也。这放在人鱼身上也是同理。

　　渔夫一路西行，并没有遇见人鱼公主，而是遇见了玥，不过她似乎丧失了与他所有的记忆。

　　她并不记得他。

　　“我不是玥，很高兴见到你。但我确实是人鱼国的公主，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说。

　　她很爱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渔夫没办法将她和玥联系在一起，便又问起她的姓名。

　　她说她叫“贝”，因为母亲很喜欢海底的贝壳，所以在出生的时候就给她取名叫贝。

　　她没有说人鱼公主的名字，渔夫猜她应该叫“壳”，但她想应该是他猜错了，或许又叫别的名字。

　　贝告诉渔夫，“我们人鱼一族遭了难，我和我的妹妹一起长大。我们本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她爱上了一位王子，为此她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眼看着危在旦夕。
　　我实在无法忍受我的妹妹继续消沉下去，便去求了女巫，请她帮忙，让王子爱上了我的妹妹。”

　　渔夫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但所有有关人鱼公主的事情，他都非常感兴趣。
　　“女巫会索取代价，你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贝说：“我付出了我的寿命，我们人鱼一族可以存活上千年。你别看我现在这么年轻，但我十年后就会死去。”

　　渔夫有些哀伤：“怎么会这样呢……”

　　贝说：“感情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我能够用寿命换得，已经实属不易了。
　　善良的渔夫呀，我听我妹妹讲过你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跟我说，我会努力做到。”

　　渔夫便将倾心珠的事情告诉了她。

　　“原来是这个呀！”贝的眼睛眨巴着看向他，恍然大悟。

　　“这个没有问题，不过我制造倾心珠需要时间，三天后，你站在岸边吹响这个海螺，我会为你送去。”
　　她故作轻松地说。

　　渔夫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接过海螺。

　　贝一路送他回家，“如果可以，请你在这三天里，多来岸边看一看，我很喜欢这一片大海。”

　　渔夫答应了。

　　三天过去了，又是约定的时间。

　　这三天里，渔夫待在家里，他清掉好了所有的财产，将他们全部卖掉，除了那一艘出海用的小船。

　　他把它们换成了全新的衣服，漂亮的首饰，以及一些纸和笔。他请了村子里最博学的书生为他写了一首情诗，他就用这些纸和笔誊抄在上面。

　　渔夫来到岸边，吹响了海螺。
　　来的并不是贝，而是一只小海豚。

　　海豚看见他，有些生气地朝他撞去，渔夫单手擒住了它。

　　它口吐人言，声音像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语气有些委屈。

　　“你就是那个渔夫吧，贝姐姐……她让我把这个给你，还说、让你不要忘了她。”

　　渔夫感觉莫名其妙，却也答应了它。

　　“我一定不会忘记贝的。”

　　海豚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说：“好，谢谢你，你确实像贝姐姐经常说的那样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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