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碎片

　　探视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Amaranth坐在塑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梢打转。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雨滴拍打玻璃的声音像某种单调的催眠曲。

　　养母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潮湿的茉莉香水味。她的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手里拿着一个生锈的铁盒。Amaranth的视线立刻被那个盒子吸引——盒盖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木马图案，边缘已经模糊不清。

　　"你母亲的东西。"养母将铁盒放在桌上，指甲轻轻敲击金属表面，发出沉闷的回响。她的红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最后留下的。"

　　池序坐在Amaranth旁边，正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他的笔尖突然停在纸上，墨水晕开一个小黑点。Amaranth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是池序焦虑发作的前兆。

　　"打开看看？"养母的手指搭在盒扣上，指甲油的颜色让Amaranth想起旋转木马上剥落的油漆。

　　透过单向玻璃，夏疏闻看见Amaranth的手指开始发抖。淡青色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像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医生不自觉地向前倾身，白大褂的袖口蹭到了冰冷的玻璃。

　　铁盒打开的瞬间，Amaranth闻到了一股陈旧的气息——像是被遗忘多年的旧书，又像是晒过太阳的棉布。盒子里躺着一根褪色的淡青色发绳，缠着一小缕头发。那发色和Amaranth现在的一模一样，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她消失前剪下来的。"养母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像在讲述一个童话，"说如果你执意要留长发..."

　　Amaranth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抽走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池序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水溅在白色地砖上，像一滴黑色的血。

　　"AA。"夏疏闻推门而入，声音平稳得不像话，"该吃药了。"

　　但Amaranth只是盯着那缕头发。他的手指慢慢收紧，腕间的蓝色橡皮筋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断了。

　　暴雨在入夜后变得愈发凶猛。雨水拍打着活动室的窗户，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Amaranth蜷缩在角落，淡青色的长发散落在地，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池序跪坐在他身旁，膝盖抵着冰冷的地砖。他的笔记本摊开在腿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2、3、5、7、11..."池序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他的眼镜滑到了鼻尖，镜片上全是雾气。"13、17、19..."

　　这是他的强迫症应对机制——用绝对理性的质数序列来对抗这个疯狂的世界。但今晚，数字似乎失去了它们应有的魔力。

　　夏疏闻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冷风。他的白大褂下摆已经被雨水打湿，贴在腿上。医生手里拿着一支镇静剂，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AA，"他蹲下身，声音轻得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看着我。"

　　Amaranth抬起头。他的瞳孔在闪电的照耀下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盛满了夏疏闻从未见过的恐惧。

　　"夏疏闻，"Amaranth的声音嘶哑，"你记得我们大三那年，在天台上系过的手术线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个星光璀璨的夜晚，三个年轻人用手术缝合线把彼此的小指系在一起，发誓要一起成为最好的医生。Amaranth笑得那么开心，说如果有一天他疯了，一定要由夏疏闻来治他。

　　"记得。"夏疏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根线后来断了。"Amaranth轻声说，"就在我妈妈消失的同一天。"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整个房间。池序的质数卡在"23"，再也念不下去。他的手指紧紧攥着笔记本，纸张被捏得皱皱巴巴。

　　夏疏闻放下针剂，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新的橡皮筋——蓝色的，和他们之前用的一模一样。医用橡胶在他指尖微微发亮。

　　"这次不会断。"他说。

　　凌晨三点十七分，医院的走廊安静得可怕。夏疏闻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着Amaranth的病历。钢笔悬在纸上，墨水滴落，在空白页上晕开成一个小小的黑洞。

　　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是无数透明的泪痕。夏疏闻盯着那些水痕出神，直到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池序站在那里，眼镜片上全是水雾。他的白大褂湿了一大片，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刚从暴雨中跑回来。

　　"他睡了，"池序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头发..."

　　夏疏闻抬起头。

　　"又长了0.5厘米。"池序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惨白的灯光，"超出正常增速的20倍。"

　　医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本的边缘。他翻开前一页，发现"橡皮筋现实检验"的记录被人整页撕去。残留的纸缘上，粘着一根淡青色的发丝。

　　桌上放着一根褪色的发绳，被系成了一个死结。夏疏闻伸手去拿，发现绳结里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后，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

　　"当测量成为仪式，数据就是祈祷。
　　当祈祷足够精确，幻觉也会变成现实。"

　　字迹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刚写下：
　　"不要验证，只要相信。"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夏疏闻将纸条折好，放回口袋。他的手指碰到了那根新的蓝色橡皮筋，橡胶的触感温暖而真实。

　　在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之前，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下最后一行字：
　　"患者情况稳定。继续观察。"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夏疏闻轻轻推开Amaranth的病房门，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病床上的人蜷缩着，淡青色的长发铺满了半个枕头，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雨水。

　　池序趴在床边睡着了，眼镜歪在一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写满质数的笔记本。他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下垂，像是在梦里也放不下那些未完成的算式。

　　夏疏闻走到床边，从口袋里取出那根新的蓝色橡皮筋。他小心地抬起Amaranth的手腕——那里的皮肤上还留着昨天橡皮筋断裂时的红痕。新橡皮筋套上去的时候，Amaranth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但没有醒来。

　　夏疏闻转向池序，发现他的手腕上也有同样的红痕。夏疏闻轻轻叹了口气，将最后一根橡皮筋套在了池序的手腕上。

　　晨光越来越亮，照在三个人的手腕上。三根蓝色的橡皮筋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

　　夏疏闻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熟睡的两人，轻轻带上了门。走廊里，护士站的灯光已经亮起，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那上面"不要验证，只要相信"的字迹似乎还带着温度。

　　橡皮筋不会断。
　　这次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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