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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晴岚
药王谷大门外。
中年男子和青年一同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看着修士一个接一个着急忙慌地往曲由河赶。
中年男子卸掉面上的术法,赫然露出苍舒止的脸,谢弈也随之卸下伪装,见计划成功两人默契十足地击了个掌。谢弈忍不住唇边的笑意:“他们都走了,还是师兄你有办法啊。”
苍舒止不答,瓷瓶被他那修长的手得意地高高抛起,又回落在他掌心,重复几次。
世上哪里有什么无根树,瓷瓶里只是他和谢弈随便装的一点水,突破也是让谢弈压制修为,自封经脉,故意在他们面前上演的一出戏罢了。
其实拙劣,但架不住那些人比起关心自己的修为,更害怕平时和自己一样卡瓶颈的修士先一步突破,只要有一个人信了,其他人也都会一哄而上。
打败一个传闻,往往只需要制造一个新的传闻。
*
药王谷后区内。
几十名弟子人手一个小丹炉,在露天的藏微台上炼丹。
云晴岚如墨般长发用一条淡紫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显得整个人精神十足,此时正背着手在弟子们之间来回穿梭,仔细观察着弟子们的表现将其纳入考核分数。
前区传来的嘈杂声响难免对弟子产生影响,一个圆脸弟子没控制好炉内火候,一股糊味从炉子里往外蔓延,他面上带了些懊恼。
云晴岚走到他身边,毫不留情地踢翻丹炉,动作利落而有力,烧成焦炭的药渣洒落一地。
云晴岚表情阴沉得难看,充满威压的眼神在圆脸弟子身上扫视片刻,冷冷开口:“滚下去。”
圆脸弟子不服气,但又惧怕云晴岚,只敢云晴岚走后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嘟囔:“……又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的?”
那微小声音钻进云晴岚的耳朵,她转过身看着圆脸弟子的眼神越发犀利,如同刀子一般,好像要从圆脸弟子身上剜下肉来,
“我说过千百回,不要让外界影响到自己,你听进去了吗?浪费药王谷的灵药,这门考核你不合格。”
圆脸弟子这才不情不愿地抱着自己的丹炉离开藏微台。
月华堂外的嘈杂声响消失,云晴岚秀眉微蹙看向月华堂的方向。
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用玉牌询问在前区的弟子:【前区怎么回事?】
弟子很快回复:【那些前来求鞭的人都走了。】
云晴岚心神微动,那群听风就是雨的蠢猪终于都走了!
她这些天被烦得不行,至于前区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又为什么离开,可去他大爷的吧,她才不关心这些事情,人走了就行。
只见玉牌再次闪了闪,弟子又传来一条讯息:【谷主,前区有人想要见您。】
云晴岚:【是谁?】
弟子:【一个是长空宗谢弈长老,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是谢长老带来的。】
谢弈?
云晴岚握着玉牌的手无意识收紧一瞬,最近药王谷没什么要和长空宗交涉的事务,谢弈这个时候带人来做什么?
莫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爬上心头。
云晴岚让人将谢弈带往三清厅,走下藏微台,刚刚被赶下来的圆脸弟子抱着丹炉坐在地上,支着脸看台上考核的同门闷闷不乐。
云晴岚本想直接略过他,但看着圆脸弟子那可怜模样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在心中叹息。
自己会不会太严苛,谁还不是年轻时候过来的,年纪小意志不坚,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在经过他身边时,云晴岚停下脚步深呼吸一口气,语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交给你一个任务,盯着他们考核。等他们考完,我再给你和其他不合格的弟子一个机会,补考一次。”
圆脸弟子闻言顿时喜出望外,他都做好重修这门课的准备了,没想到能获得谷主网开一面的机会,他连忙抱着自己的丹炉站起来,连连鞠躬激动道:
“谢谢谷主,我一定珍惜这次机会!”
云晴岚没再多语,抬脚向三清厅走去,留给那弟子一个淡紫色的翩翩背影。
圆脸弟子高兴得不行,原本心头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神清气爽,身体更是轻盈得像是要飘起来,恨不得立刻打套拳抒发心中喜悦。
有几个考核中的弟子关注着这边动静,频频扭头看来,圆脸弟子一手抱着丹炉一手叉腰,昂首眉目是藏不住的得意,颇有小人得志之意味:
“看什么看,谷主让我盯着你们,都给我好好考,不许交头接耳!”
三清厅是药王谷专门用来会客的地方。
云晴岚站在三清厅正中央,看着墙上挂着的那把通体碧绿,点缀着许多淡紫小花的鞭子——九节紫藤。
严格意义上来说,九节紫藤并不算一把鞭子,而是一把剑,它有鞭子和剑两种形态,随主人的心意转换。
云晴岚看着九节紫藤心中涌上一阵难以言表的酸涩。
当年她拜入玄泠真君座下,在剑阁中被九节紫藤选中,成为了它的主人,她曾以为她会和九节紫藤相互陪伴不离不弃,直到飞升或者寿元耗尽。
如今九节紫藤被挂在墙上,云晴岚时常将它取下来擦拭,可前段时间那场医闹,云晴岚再次挥舞九节紫藤,才发觉她对这把一直陪伴她的武器,竟然也会感觉到陌生。
云晴岚仿佛被梦惊醒,原来她已经七百年没有使用过九节紫藤。
那在长空宗修炼的经历,那曾与她并肩而战的人,还有那些笑与泪,竟然已经是七百年前的故事了。
七百年实在……太久、太久。
久到她试图回忆曾叫她热血沸腾的场景,却总感觉朦朦胧胧隔着一层薄纱,她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亲身经历,还是只在梦境中见过?
“师姐。”
这一声热络呼唤将云晴岚从思绪中抽离,她回头,看见谢弈正站在厅门前,打过招呼后施施然跨过门槛走进厅内,向她走来。
云晴岚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走向主位,坐在了九节紫藤下方,翘起一个二郎腿,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主人的姿态:“找我什么事?”
谢弈走到云晴岚身前极近处停下脚步,脸上笑容像是精心设计过:“我这次来,是想请师姐出手相助。”
云晴岚漫不经心地摆弄指甲,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还用霜兰花染了色,是她最爱的淡紫色。不仅美观,霜兰花汁液在碰到一些毒时会迅速变色,能减少很多麻烦。
“如果你也是来求鞭的,现在就可以滚出去了。”云晴岚语气轻飘飘,视线甚至不舍得从自己的指甲上移开。
谢弈面上表情有些受伤,抬手捂住自己心口做出伤心模样:“师姐怎么这样想我呢,我怎么会是那样听信传闻的人。”
云晴岚懒得和谢弈兜圈子,直言道:“你是大忙人,千里迢迢从长空宗跑到我药王谷来,总不能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师姐这话说得,我们师姐师弟一场,叙叙旧不行吗?”
谢弈笑意不减,云晴岚耐心耗尽,正要让人将谢弈轰出去,又听谢弈补充道,
“但我这次来还真不是为了叙旧。”
谢弈神情终于变得正经起来,严肃道:“我想请师姐出手,救人。”
云晴岚想都没想就要果断拒绝,但余光却扫到谢弈身侧挂着的那蓝色乾坤袋,原本已经到嘴边的强势拒绝顿了顿,酝酿片刻后才组织语言重新开口:
“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药王谷里其他人无论是谁,任你调遣。要我出手,不可能。”
救一个人要耗费巨大精力,而且谢弈特意来找到她,说明那不是一般医修能办到的事情,大概率要救的是将死未死甚至已经气息断绝的人。
她还有偌大一个药王谷要管,实在是没时间也没心思。
谢弈:“我知道师姐不会轻易出手,所以,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语罢,谢弈侧过身,原本被他挡住的光从门外洒在云晴岚眼前。
云晴岚已经烦不胜烦,只觉得谢弈太过不识好歹,她都说药王谷的人除她以外随便调遣,这足够给面子了,竟然还这样得寸进尺。
加上这些天的烦心,此刻她声音难掩暴躁,忍无可忍抬头骂道:“老娘管你带谁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娘说不出手就是——”
当她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里,她不禁睁大眼,瞳孔震颤。
那人斜倚在门边双手抱臂,他身后院里那棵高大的流苏树正随风招摇,叶间碰撞刷刷作响,白色花瓣扑扑簌簌从树上飘落,似下了一场毫无寒意、充满香气的雪,欲将天地洗劫一净。
一片细小的洁白荡荡悠悠,落在他的肩头,他逆着光,那张独得上天恩宠的脸却在阴影中立体清晰。
云晴岚不由屏息下意识站起身,视线紧紧盯着人不放,她不敢乱动,更不敢作声——她怕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让眼前人化为透明泡影,消散在岁月深处。
可这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云晴岚觉得自己被拉回到了孤身离开药王谷那一年,仿佛离群索居的小狼,带着空空如也的行囊,还有独属于她的决绝,来到了长空宗。
她以为要开启新的生活,站在翠微山石阶上回望,那些即将入门的准弟子与家人们惜别,只有她孤身一人。那份格格不入的失落沉重得让云晴岚现在想起,都觉得喘不上气。
直到终于有人问她。
他问,
小妹,你一个人吗?
她痛恨软弱,她不爱哭,她能独自走到鞋子都磨破离开让她痛苦的药王谷。
可那天不知为何,这一句话就让她红了眼眶。
少年穿着长空宗校服,清隽的脸庞上神情认真:“没关系,一个人也很好,感到孤单的话就来找我吧。我叫苍舒止,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笑着说:“交换过名字,我们就是一路人了,再苦再难的路,有人一起走就没那么累了。”
……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那人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前。
熟悉到近乎陌生的声音在云晴岚耳畔响起,苍舒止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泛着光,穿透七百年光阴望向她:
“……晴岚,是我想请你出山,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资格。”
泪眼婆娑间,万物发散,不规则边缘如冰一般化开,却又在下一瞬清晰。
云晴岚在原地呆愣许久,直到眼睛被风吹的干涩,才眨眼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她知道自己现在笑得肯定很难看。
“……我的诊金,很贵。”
她的声音沙哑哽咽,难免顿了顿,平复下心情。将干未干的水渍化为一道泪桥,将七百年的天堑化整为零,
“师兄,不知道你付不付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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