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行

　　爸妈总是不让我靠近水边。
　　他们说水里有水鬼，会拖人下水。
　　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我常常背着他们跑到海边玩。
　　我和他也是在海边认识的。
　　那天我又一个人偷偷溜出来，跑到海边晃悠。
　　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感。
　　不知怎的，我就坐到了他的旁边。
　　“你也是一个人吗？”
　　他有些惊愕地看了我一眼。
　　“你不怕我吗？”
　　我认出来他是邬家的人，邬家就是给邬水台做法事的。
　　这里的小孩都很畏惧他们一家。
　　“你也喜欢来海边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家大人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来海边玩吗？”
　　“水边有魍魉，它们会在雨天时出来。”
　　“它们会拖人下水，把人带回去献给它们的神明。”
　　“那是海里的神明……你不知道吗？”
　　我从未听旁人跟我提起过，茫然地摇了摇头。
　　天色忽然变得阴沉。
　　“看，下雨了。”
　　海岸边缓缓爬出一些身形扭曲、四肢着地的怪物，它们不停地用它们那泡肿的手在地上摸索。
　　他拉着我躲到了一颗树上。
　　等到我们爬上去，已经快要淋成落汤鸡了。
　　“看到那些东西了吗？”
　　“以后别来这边晃荡了，不然下次你被它们拖下水我可管不了。”
　　“它们为什么要拖人下水？”
　　我看见那些扭曲的身影四肢并用，在海岸边上摸索了几下后无果便悻悻离去了。
　　“是濁洇神要它们这么干的。”
　　“祂想要生人的魂魄，就让魍魉出来拖人下水。”
　　“总之你少来这里晃荡，不然容易被祂盯上。”
　　“看过他们祭祀的场面吗？要拿一个活人去祭祀。”
　　“濁洇说要谁就是谁，你要是被祂看上了说什么都没有用。”
　　“那你呢？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
　　“……专门赶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回家去。”
　　“你家大人肯定跟你说过不要来水边吧？”
　　“看你这么老实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话一点。”
　　大家好像都喜欢说我是老实的样子，但我并不觉得我是个听话的孩子。
　　“可是你也是孩子吧？没有人跟你玩吗？”
　　“是因为他们都害怕你吗？”
　　他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好一会。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最后还嗤笑了一声。
　　我感觉我好像被嘲讽了，有些不高兴。
　　“你什么意思啊？”
　　“你跟我走的这么近，我可能会把你抓去当贡品哦！”
　　他像是想要用那种哄吓人的语气来吓我，但是好像又有几分是认真的。
　　“你少吓我了，你不也只是孩子吗？”
　　“你看，雨停了！”
　　我不等他回话，就纵身跳下了树枝。
　　他想要伸手去抓我，但手伸了一下又缩回去，还要假装不在意的样子。
　　“雨才刚停你就下去，不怕它们再上来吗？”
　　“怕什么？趁雨还没有停就感觉跑回去呗！”
　　我伸出手把他也从树上拉扯了下来。
　　他被我这么突然一扯也顺势跌了下来，没站稳直接摔在地上了。
　　我蹲下看了他一下，他的脸上和衣服上都被地上的灰蹭上了。
　　我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还不是你我才会摔下来的？”
　　他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没事，没人跟你玩以后你就跟着我！”
　　我直接揽过了他的肩膀，勾着他往回走。
　　他偏过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你家里人把你养的不错吧？能这么蠢也是没谁了。”
　　“什么？”
　　“没什么。”
　　“你想离开这个小镇子吗？”
　　“以后我带你出去看看。”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在家里爸妈都对我很好，但是他们都不许我往外面乱跑，被发现了肯定要臭骂一顿。
　　但是我可以佯装老实，扮成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这样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了。
　　我一边假装是个好孩子，一边每天都偷偷和他往外边乱跑。
　　我们偷偷跑到后山上去，山上小溪比海小多了，但水是清甜的。
　　“你没来过？那我就带你张张见识好了！”
　　他得意地对着我吹嘘到。
　　天热了我们就下水里去，下雨了我们就爬到树上，看着地上的魍魉在地上瞎摸着，摸了半天找不到人后又气急败坏地离去。
　　有一回他想带我上城里去，但是却被村里的守村人给拦下来了。
　　“喂！那边那两个小子，你们乱跑上哪儿去！”
　　“给我滚回村里去！特别是你，你妈说了你不许往外边跑！”
　　在被追着骂了几句之后，我们只得灰溜溜地跑回了村里。
　　那天回去之后我被爸妈狠狠地骂了一顿，从那以后他们就成天盯着我看，上哪儿都要跟在我屁股后面。
　　“这十年难遇的祭祀就快要到了，可不能出来乱子！”
　　“得好好……”
　　我听到他们在屋子里悄悄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见我好几天都没有出过门，就开始趁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翻墙进来找我。
　　有一次夜里他翻进我的屋里，还是气喘吁吁的。
　　他向我伸出手，他说要带我走。
　　我看到他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好些淤血。
　　“你的手……你被人打了吗？”
　　“你写别管那么多了，再不走我们都来不及了！”
　　他拉着我跑出了大门，我这才发现门口的几个仆从都被放倒了。
　　我们穿过树林，一直往前跑着。
　　我不知道要上哪里去，只知道跟着他走。
　　“我们要去哪里？”
　　“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告诉你……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是够蠢的。”
　　“你听好了，我们要离开这里才行。”
　　“邬水台我们是待不下去了，天亮之前你不走掉，就会……”
　　“……就会死在这里的！”
　　我有些一头雾水。
　　“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明天他们就要举行对濁洇的祭祀了！”
　　“你是那个祭品啊！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
　　我脑袋在那一瞬间是空白的，只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拉着我绕过山间小路，他想要绕开村口的人跑出去。
　　但就在我们快要到村口时，天空变得灰蒙蒙的，下起来倾盆大雨。
　　雨使路面变得湿滑，地上还有很多小石子，把我绊倒了。
　　“啧……那该死的东西发现我们了……”
　　我狼狈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但是后面紧接着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还有枯枝被踏碎的声音。
　　我回头看了看，看见了很多明亮的灯火。
　　“他们追过来了！”
　　“在那里！把他抓回去！”
　　“明天就是祭祀了！不能让他跑了！”
　　我奋力地想要往村口跑去，但是身子越来越沉，仿佛跑了很久都不能抵达那里。
　　我脚下有个被绊倒了，一个踉跄跌进了一个水坑。
　　“成思元！”
　　我跌进去之后感到身体在往下沉，明明只是一个小水坑，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把我往下拽。
　　他拉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想要把我拖上岸。
　　但我还是渐渐下沉，被水淹没了。
　　等我再次醒来，周围还是嘈杂的。
　　我听不清那些人都在说些什么，他们还在敲锣打鼓，震的我头疼。
　　有一个人在大声念诵着什么，我艰难地抬起眼皮去看他。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也安静下来。
　　他们扯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提起来，强硬地往我嘴里灌了些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被灌了什么，只觉得吞进去之后辣的嗓子疼。
　　紧接着是五脏六腑的疼。
　　我不停地咳嗽，想要把那些绞得我疼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但是流出来的却都是殷红的血。
　　眼前的光景被大片的红光掩盖了。
　　最后我吊着一口气，我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只觉得身子变得冰凉，还在缓缓往下沉。
　　我的嘴里被呛进了一口咸腥味的海水，我想把它咳出来，但是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让更多的海水灌进我嘴里。
　　最后我只听到了岸上还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他叫了好几声，我才听出来是他的声音。
　　再后来，我就没有知觉了，只能隐约感到被什么东西抓住，好像想要把我的身体捏碎一般。
　　我应当是死了才对，但是我居然又睁开了眼睛。
　　我已经沉到海底了，这里的海应该不深，往上看还能看到缕缕阳光照进来。
　　一个形容不上来、长相怪异的东西挡住了我的视野，我这才发现是祂在一直把我往下拖。
　　我看到了那个原本包裹住我的红袋子，它的周围还是被血染红的海水。
　　里面还是鼓起来的，那应该是我的尸体。
　　祂扯着我的尸体，我的魂魄也不由自主地跟在祂的身后。
　　“……”
　　但是他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他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祂手里抢走了我的尸体。
　　那个袋子里还装了很多石子，他一把袋子丢出来，袋子就在缓缓往下沉。
　　我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看见我，毕竟我都已经死了。
　　但是他还是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也许他也在这水里泡了很久，嘴鼻处都开始往外冒泡了。
　　“咳……咳咳……”
　　他被水呛到了。
　　他无力地向下沉去，那位被他惹怒的神明也趁机把他抓住。
　　接着我又看到了一片殷红……
　　这次的海水变得更加腥红，红到泛黑。
　　我还是觉得飘乎乎的，意识也不大清醒。
　　在那片红雾的渲染下，我又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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