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折危途

　　从裴山死里逃生回到北淮后，宋歌就一直待在家里休养，时不时去公司看看，再未去过别的地方，以至于她看到来电显示“向晚”时，还有些恍惚。
　　向晚归队后，两人就再没怎么联系过。
　　她接起电话，语气平静，“向队长。”
　　听到她的声音，向晚有些心虚，“你...休息的怎么样？”
　　“没什么事了，一切都好，是有什么事吗？”很礼貌，但也很疏离的回答。
　　“今晚有空吗？见一面吧。”
　　“没问题，你把位置发我就好。”
　　看到向晚发来的位置时，宋歌以为自己没睡醒眼花看错了，直到第二眼、第三眼......向晚还没撤回，她才确定，向晚是真的要和她在海边见面。
　　那片海她很熟悉，当初，她就是在那和阮诺决裂的。
　　宋歌没多想，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后，她开车去了海边。
　　下车后，宋歌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站在沙滩上的向晚。
　　她站在车旁看了一会儿，海浪反复的来又去，每次快要打到向晚脚下时又识趣的退回去，也不知在怕什么。
　　宋歌长舒了口气，慢慢的跨过整片沙滩，走到向晚身边。
　　“你来了，恢复的还好吗？”
　　“挺好的，上次复查完，医生说我恢复的不错，可以不用再去了。”
　　向晚点点头，手指无意识的蜷起，“下一步呢？有什么打算？”
　　宋歌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是如实的告知自己的想法：“公司这段时间都是简橙在打理，裴山我不能再去了，我会找人继续盯着那边的，下一步的话，我想再从江破入手吧。”
　　“你要继续查吗？”
　　宋歌疑惑的看向她，“不然呢？半途而废吗？”
　　“你看到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所以呢？难道因为有危险有风险我们就不做了吗？”
　　向晚深吸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以宋歌的脾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是会危及到你的性命呢，宋歌？”
　　向晚终于肯抬头看她，只是今晚的宋歌始终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歌，再继续查下去，会没命的。”
　　宋歌盯着她看了几秒，而后转过头，有些无力的抬手抓起头发往后撩。
　　她努力的平复好情绪，再开口却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颤抖：“向队长，你究竟要说什么？”
　　“宋歌，我们别再往下查了，好不好？”
　　“为什么？”
　　向晚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所以选择闭嘴，但这往往比任何一个回答都更伤宋歌的心。
　　又是这样，又是沉默。
　　为什么每一次，她得到的永远都是沉默？
　　父母离世她被抛弃，她问家族里的其他人为什么不要她，那些人选择沉默不语。
　　在大学里被朋友传播有关自己身世的谣言，她问为什么，那个人也只是说对不起，再也没说别的。
　　宋歌想不通，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哪怕向晚说是她自己不想往下查了，宋歌都可以平静的继续和她谈。
　　但偏偏是这样，偏偏是在这片海边，偏偏是她第一个实心实意爱上的人。
　　人生的前二十五年，宋歌不知道什么叫情绪崩溃，当下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抱歉，阿然，我......”
　　“是江破背后那个人给你压力了。”宋歌打断她的话，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
　　“嗯。”
　　向晚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那你的命呢？”
　　“什么...？”
　　“你让我全身而退，让我保全性命，那你的命呢？他们不盯着我就会去盯着你，我们是分不开的。”
　　混合在潮湿的海风中，宋歌哽咽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们，是，分不开的。
　　字字句句仿佛泣了血，如同玻璃碎片般扎进向晚的心，诉说着宋歌对她不止于向队长的感情。
　　向晚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宋歌的手腕，嘴却像被封住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
　　“向晚，你为我做的那些，到底是因为你的心，还是你所说的职责？”
　　宋歌到底还是没忍住，在向晚面前流下了眼泪。
　　“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向晚立刻把她抱进怀里，“我喜欢你，我爱你。”
　　“工作上的一切有职责所在，但也有我的私心。去机场送你接你，和你一起过年，去裴山救你，都是我的私心，全部都是。”
　　她环紧双手，想要将宋歌紧紧圈进怀中，却又不敢过分用力，只得克制住自己，像是抱着一件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宋歌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双手脱力的垂在身侧，泪一滴滴划过脸庞，流进大海。
　　向晚抓着她的手搂在自己腰上，用有些祈求的语气说：“你抱抱我，好不好？”
　　宋歌不说话，一双含泪的眼睛泛着红望向向晚，霎时灼起一把大火，烧的向晚浑身发痛。
　　而后，她主动抱紧了向晚的腰，轻轻的靠过去，“好。”
　　世界开始变得寂静无比，如果海浪悄悄退去，那天地间一定能够听到，如雷鸣般的心跳声。
　　一左一右，同频共振。
　　她们是天造地设，生来不必打磨而自合的一对。
　　向晚开着宋歌的车送她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刚哭过一场，再加上精神和心理上都消耗很大，宋歌几乎是一上车就睡着了。
　　向晚停好车，没有叫醒她，轻手轻脚的将她从副驾驶上抱出。
　　“到家了？”宋歌偏过脸去躲光，尝试了下睁眼，但立马放弃。
　　向晚抱着她进了电梯，“嗯，你睡吧。”
　　“你要走了吗？”
　　向晚低下头看她，“嗯？什么要走？”
　　没有回答，宋歌又睡过去了。
　　向晚只当这是句梦话，没有在意。
　　慢慢将她放到床上后，向晚替她拉上窗帘，关好灯，等到站在卧室门口该关门时，她的手停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无意识的蜷起，又松开。
　　在纠结什么？向晚问自己。
　　或许是，她实在是不该在这种时候承认自己的爱。
　　可那又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些逍遥法外、无法无天之人。
　　自从那次被局长谈话后，向晚隐隐感觉到，一场暴风雨已在酝酿之中。
　　只是不知这场雨，是会降在市局，还是目前发展状况大好的DC集团？
　　宋歌说的没错，她们分不开。
　　而她也一直在想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宋歌说清这一切，亲口告诉她，抱歉，我爱上了你。
　　只不过恰巧今晚宋歌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得以说出积压在心头的一切。
　　她无奈的牵起嘴角，摇了摇头而后把门关上。
　　其实纠结来纠结去，向晚只是怕没有机会亲口说出这句“我爱你”罢了。
　　宋歌家里装的都是暖光灯，即使现在是深夜，向晚也并没有感觉到很孤独。
　　她静静的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以往那都是宋歌的位置。
　　阻止宋歌继续调查，她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下一步，是演一场销毁证据的戏码，消除江破那边的怀疑。
　　只是这场戏，她还没有想好怎么演。
　　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接起后，传来林刃的声音：“队长，城西发生命案，我们在去现场的路上了。”
　　她眉头一皱，“好，我马上到，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后，她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便利贴，草草写下几句便匆忙离去。
　　次日七点，宋歌被生物钟叫醒。
　　醒来时没有任何的不舒服，她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眼睛没有肿，衣服依然是昨天那件，只是外套被脱掉了。
　　洗手台旁晾着毛巾，她猜到，是向晚给她擦过了脸。
　　昨晚在海边的所有画面如同电影放映一般闪过脑海，她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洗漱过后她走到茶几前喝水，发现被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属于向晚。
　　“出任务，可能无法及时联系，等任务结束我来找你。”
　　她从书架最高一层取出一个铁盒，将字条收进去。
　　那铁盒没有任何图案装饰，从外表来看，像是二十年前的东西。
　　向晚不是会食言的人，既然她说会来找自己，那就一定会来。
　　宋歌稍稍宽下心，吃完早饭后就开车去了集团。
　　办公室里，她的位置上没有人，简橙在她隔壁的办公位上坐着，一脸严肃的看着手里的文件。
　　“看什么呢？”
　　简橙闻声抬起头，见是她来便毫不客气地说：“你这是终于舍得来看看集团了？”
　　说完，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她，“这是策划部的人交上来的方案，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我有时候是真的不太懂他们的思维。”
　　宋歌简单翻了几页，的确如简橙所说，这次的方案漏洞百出，明显反映出策划部对于预算、对接以及市场需求问题的考虑不周，可行性不大，远远不如之前她在集团时方案的质量。
　　也难怪简橙这样一个有耐心又体贴的人会生这么大气，要是看这份策划案的人换成她，估计现在策划部的所有人都已经站在她办公室里了。
　　“策划部来新人了？还是部长换人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前不久人事突然招进来几个新人，还都塞进了策划部，我当时没觉出来有什么问题，这份方案就交给他们做了，现在看来......”
　　“如果按照这份策划案进行，那下个季度集团基本上不用谈什么发展了。把那几个新人叫到我办公室来，你等会也过来。”
　　“好。”
　　三分钟后，宋歌双手交叉撑在办公桌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目光冷峻的审视着站在办公桌前的几位新人。
　　“你们几个来多久了？”宋歌盯着最中间的那个人问道。
　　“半个月...”
　　“知道这个集团是谁说了算么？”
　　“知道，知道。”
　　“那就告诉我，是谁把你们招进来的。”
　　“是...是人事部的黄总监。”
　　听到这个称呼，宋歌眉头下意识地皱起。
　　黄茗，她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虽不是自己亲自培养的，却也给他派了一个师傅教他做事，只是此人没什么上进心，干活倒还算麻利，念在他家里还有患病的母亲，宋歌没有直接开除他。
　　她的目光幽幽转过身前这几人，然后猛地将那份垃圾一样的策划案扔到几人身前，吓得他们一激灵。
　　“这种看起来就不像是人脑想出的策划案也敢拿上来让我看？我不过几天不在集团，你们还真当这里是动物园，谁都能来撒野了是么？”
　　几人被她吓得不敢说话，宋歌试探出核心问题在黄茗而非这几人，也不想过多为难，便摆了摆手，“去人事那把离职办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好的好的，宋总，我们这就去。”
　　几个人头都不敢抬一下，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简橙捡起地上那份策划案放到碎纸机里，机器顿时传出运作的声音，“你打算怎么处理黄茗？”
　　宋歌靠在椅子上，歪头看她，“这么老实的人都能被他江破收去当棋子用，他可真是好手段啊。”
　　“黄茗有软肋，他的母亲，他的妻子和女儿，他没有办法不答应。”
　　“你知道么，向晚那边，上头施压了。”
　　简橙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慢慢转过身去，和宋歌对上视线。
　　“江破居然在公安系统里也有人？”
　　宋歌点点头，“不止是有人，这个人的背景和实力肯定不简单。”
　　“确实，向晚都是市局刑警队的队长了，那个人居然能让她主动退步。”
　　“她退步，不是为了她自己。”宋歌视线飘忽，语气却很平静，“她是为了我。”
　　“看来你们已经把一切都说开了。”
　　到底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宋歌一下就听出简橙话里的道道。
　　“她找过你？”
　　碎纸机工作完毕，简橙坐到宋歌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嗯，她问我你恢复的怎么样，以及，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所以在海边见面之前她就知道了？！”
　　“嗯...如果她能理解中国话的话，那应该是知道的。”
　　“怪不得她那天晚上那么执着于劝住我，我问她的时候她承认的那么干脆利落......算了算了。”宋歌自我安慰道。
　　“下一步呢？”
　　“从黄茗入手呗，看看能不能反摸到江破那去。”
　　“我就知道，向晚也劝不住你。要我说你何必呢，有什么能比你的命还重要？”
　　“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事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但你不能保证，有的人她就是舍了命也要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你今天把他们辞了，估计那边马上就会收到消息了。手底下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亲自去跟呢？”
　　“还是先让策划部交一份新方案上来吧。”
　　宋歌逃避了她的问题，简橙也不再追究，回到办公位上开始重新安排任务。
　　北淮的雨季来的悄无声息，无形之中增加了城西命案侦破的难度。
　　那晚接到报警后，刑警队便马不停蹄的立刻赶往案发现场，向晚几乎和他们同一时间到达。
　　很不幸运的是，当晚的暴雨在他们到达现场前就已降临，带走了许多犯罪证据。
　　有人在雨夜深陷噩梦，有人披着厚重的雨衣履行职责，也有人在这个深夜举杯欢庆。
　　“叮”——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江破挑了挑眉，语气欢快：“哥，这次多亏了你帮我，要不然我就真栽在那个宋歌手里了。”
　　被他敬酒的人勾起嘴角，轻哼一声，“早就和你说了安心做你的买卖，不要去招惹她，不过她也就是个刚入社会没几年的丫头，和那个向晚一样，都是不值一提的对手。”
　　“是是是，哥，还是您有远见，我当时这不是被她逼急了嘛，我要再不动手，那公司的市场就真的被她抢去了......”
　　“行了，我提醒你一句，向晚是劝了宋歌，但是你别忘了，宋歌手里的那份录音，现在到底在谁那里，有没有被销毁掉。”
　　“宋歌说她不在乎她自己的命，那向晚的命她总归是在乎的吧？只要把向晚攥在手里，那那份录音就不会出现。”
　　“你倒是学聪明了。”
　　江破抬起酒杯轻轻碰了下，“还是您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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