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星的五十二天

　　露薇星第二十三天，粉色三秒被薄雾稀释，像有人把草莓酱兑了水再泼上天。
　　公共频道挂着一条低优先级通告：【星际科研所·第七分站：实验用“追踪级”无人机失踪一架，编号 A-17，最后坐标：露薇星 B-12 温室半径 1 公里，请居民协助回收。】
　　林予扫过通告，把终端倒扣在操作台——A-17 正是上周掠过温室、被雾影蕨“隐身”骗走的那架。
　　科研所丢了面子，开始找场子。
　　山雀把翅尖搭在终端背面，尾羽轻颤，发出“滴——”的短促警报：有陌生精神体正在接近，波段锋利，带着“战斗系”特有的铁锈味。
　　门被推开，风先灌进来，带着雨后的土腥，也带着一道旧伤疤——男人身高接近一米九，左臂整条义体，表面没做仿生漆，直接裸露钛合金骨架与液压筋腱；胸口旧式军牌半缺，只剩一个字母：R。
　　精神体是一只灰鹫，翼展两米，却收拢得极紧，像一把被皮带捆住的刀。
　　林予认出了他——科研所安保队前任队长，罗瑟。
　　三个月前，正是他带着三辆装甲车，想把温室“请”回分站做“长期观测”。
　　那一次，被沈砚用“赤焰椒＋雾影蕨”的组合骗退；今天，他一个人来，没带枪，只带了一只被捆住的灰鹫。
　　“老板，我不是来抢苗的。”罗瑟声音低哑，像金属互相刮擦，“我来买‘和解’。”
　　林予没动，只抬手让山雀停在自己肩后，避免直接读取——战斗系精神体攻击性太高，稍一越界，就会引发灰鹫的啄击。
　　罗瑟却主动抬起义体手，五指张开，掌心嵌着一枚断裂的无人机芯片——A-17 的核心记忆体。
　　“我把这玩意儿带来，换一株植物。”
　　“我要跟他和解。”
　　他侧头，看向灰鹫，目光复杂——不是命令，是亏欠。
　　山雀发出第二声“滴”，才读出三秒片段：
　　——两个月前，科研所地下靶场，罗瑟进行“战斗精神体极限操控”实验；灰鹫被强制重复俯冲 273 次，直到右翼骨骼裂纹，仍被指令继续；最后一次，灰鹫失控，反啄主人，钛合金臂被凿出三道深槽，血沿液压管喷溅；罗瑟当场折断灰鹫左翼骨，用军牌边缘钉进它气管，才逼它停翅。
　　——实验结束，灰鹫被判定“二级叛主”，准备执行“格式化”；罗瑟却第一次违抗命令，连夜带着它逃出科研所，一路躲到露薇星。
　　片段终止，灰鹫翅膀轻颤，捆住它的皮带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
　　林予收回目光，指向 14 号培养皿——底层铺无人机碎片（代表“追捕”），中层铺灰鹫脱落羽杆（代表“伤害”），顶层铺露薇星晨雾冷凝水（代表“缓冲”）。
　　“和解蒲公英，”他开口，“专收‘控制’与‘被控制’。花开一瞬，主与宠会互换一次角色，持续六十分钟；花谢后，契约重签，不再撕裂。”
　　罗瑟问：“代价？”
　　林予伸出两根手指，却补一句：“这次不收微笑，收‘自由’——
　　六十分钟内，你当灰鹫，它当你，敢吗？”罗瑟笑，钛合金指节捏得咯吱响。
　　“敢。”
　　——覆雾时，林予用罗瑟自己的血——
　　义体臂接口处尚未愈合的裂口，血带金属味，也带人类的温度。
　　血落水膜，雾影蕨残存的“隐身”菌丝被激活，又立刻被蒲公英的绒毛吸收，化成一片银白绒海。
　　种子裂开，长出一条半透明根茎，顶端膨大成绒球，每根绒毛都生着细小倒钩，像微型锁链，却柔软得不会划伤空气。
　　灰鹫被解开皮带，却未飞起，而是踉跄一步，把受伤的左翼递到罗瑟面前——第一次，不是攻击，是请求。
　　罗瑟单膝跪下，义体臂横伸，让绒球缠住自己钛合金指节，也缠住灰鹫残翼。
　　六十分钟倒计时，无声启动。
　　——第一分钟，
　　罗瑟视觉翻转，发现自己悬于高空，翼展两米，却剧痛钻心——左翼骨裂，每扇一次都像被刀锯；地面站着“自己”，钛合金臂，眼神茫然，第一次体会到“被命令”的颤栗。
　　——第二分钟，
　　灰鹫（此刻在罗瑟体内）发出低鸣，不是战斗口号，是求助。
　　它看见“自己”曾经如何俯冲、如何被折断、如何被军牌钉喉，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看似无敌的钛合金，也会因恐惧而发抖。
　　……
　　——第五十九分钟，
　　绒球同时松开人与鹫，角色互换结束。
　　罗瑟跌跪在地，钛合金臂撑地，指节渗血；灰鹫踉跄一步，却用健康的右翼托住主人手肘，第一次发出温柔的“咕咕”声，像在说：“我原谅你了。”
　　——第六十分钟，
　　蒲公英花谢，绒球炸成白雾，被声波板的白噪音吹散，落在温室每一个角落，像下了一场不会湿衣的雪。
　　罗瑟抬头，眼底血丝未退，却多了一层雾般的柔软。
　　他伸手，把灰鹫搂进怀里，钛合金指节轻抚残翼，动作笨拙，却极慢。
　　灰鹫闭眼，把头靠在他颈侧，羽毛微微颤，却不再是因为疼。
　　林予把无人机芯片放在培养皿中央，用绒雾余温融掉外壳，
　　芯片里的追踪程序被改写，只剩一行代码：【A-17，已返航，目标：和解。】
　　罗瑟起身，把军牌从脖子取下，折断成两半，一半塞进灰鹫翼根羽毛下，一半递给林予：“科研所不会再找麻烦，以后有需要，叫灰鹫送信。”
　　他顿了顿，补一句，“它现在飞得不高，但飞得愿意。”
　　林予接过半枚军牌，指腹摸到字母“R”的残痕，像摸到一块被时间磨钝的刀尖，却不再割手。
　　——当晚，温室门口多了一枚新风铃——用半枚军牌做坠，用灰鹫羽杆做弦，用蒲公英绒毛做穗。
　　风一过，发出清脆的“叮”，像有人在宇宙另一端，轻轻说：“和解了。”
　　沈砚来时，罗瑟已走。
　　他站在风铃下，抬头看军牌反射星光，眼底映出“R”的残影。
　　黑足猫第一次主动跳上他肩，尾巴缠住风铃弦，发出低低“喵”，像在说：“我也想飞得愿意。”
　　林予把 14 号培养皿搬到“星尘蔷薇”纪念区旁，两盆并肩，一盆银灰，一盆雪白，像给远星与旧伤，各留一盏不灭的落地灯。
　　——第十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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