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难触及

　　陶斯言被我送去了一家私人医院，那边的医生和我相熟，不用担心隐私会被泄露出去。

　　老实说我并不对检查结果感到意外，因为我对他下手很重，我自己也知道，只是我一直认为他说肚子疼是在装样子，所以未曾相信过。

　　这人睡着时很乖，你用手背去碰他的脸，他还会无意识地朝你手上蹭，像只小动物一样。

　　今晚对我来说是个不眠之夜，但不全是因为这件事，而是现在环绕在陶斯言身上的问题太多了，我想把它们解决，或者说至少撇清，然后回到从前的状态。

　　可事实是我无从下手。

　　我家只是有点小钱，不像蒲竞冠那样能涉猎很多地方，更何况还是在山卉而非环宁，就算哪天蒲韵然真的要对陶斯言下手，我又怎么拉得住他。

　　思索间，我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碎碎的动静，此时已经是凌晨，我看向病床那边：“醒了？”

　　“嗯……”陶斯言还不太清醒，“这是哪儿啊？”

　　“医院。”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他眼珠转了一圈，随后看向我：“是不是很晚了？”

　　“嗯，凌晨。”

　　“那你不睡吗？”

　　“不想，也睡不着。”

　　“那就坐吧。”他用贴着输液贴的手拍了拍床边，然后侧身而卧，毫不避讳地看着我。

　　和刚刚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我顺应他坐下了，面对着洒下月光的窗户，外面的树枝在随风微微摇曳。

　　“哥哥，我最爱的是你。”陶斯言说，“你说的对，韵然确实很会说话，我又太笨，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我为我短暂的不理智道歉。”他轻轻笑起来，那种神情完全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但你放心，我可能听不懂我的事，但如果他说了你，我一定全都明白，所以……”

　　他手覆上我拄在床上的右手，似是安慰般：“不要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我转头看向他，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陶斯言住了两天院就回家了，之后应他本人要求，我每天也会跟去画室，在他空闲的时间里，我们甚至可以坐在画板前，像是他教其他人那样，教我去绘画。

　　在此我需要表明，我本人对绘画是完全没兴趣的，只是单纯为了陪他而已。

　　他先是让我自己随便画画，他去把该准备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于是我坐在画板前，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我也没有丰富的想象力，只能是看到什么就画什么，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叹息。

　　“你这是……”他看着我面前一团糟的画纸，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因为那真的是一坨浆糊，无比抽象。

　　被他这么一笑，我顿时有点郁闷在身上，别说技术了，我在绘画上就连天赋都没有，和陶斯言比起来，我甚至连一条线都画不直。

　　“没关系，除非天赋异禀的人，谁也不会一开始就很厉害的。”他笑着劝慰我，然后在我身边蹲下，“虽然很枯燥，但至少要把直线练好，画多了就能找到感觉了。”

　　“哪种感觉？”我有些自暴自弃地问。

　　“嗯……那我带你找找感觉吧。”

　　说罢，他抬起手握住我的手，就像小时候家人教孩子写字那样，带着我在画纸上一道又一道地描绘着。

　　“你看，握笔的姿势也很重要，不能像平时写字那样，要稍微倾斜一点，不需要用太多的力气，重要的是找到那个平衡点。”

　　其实他说的话我并没听进去多少。

　　我的关注点全在我们紧握的手上，陶斯言的手在男生中算是比较小的，也完全握不住我，但却会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掌心的温热贴着皮肤传递到我手背，我突然看到他还在蹲着，于是打断了几秒：“别蹲着了，坐下。”

　　陶斯言一愣：“那我去搬个椅子……”

　　“不用。”我打断他，“坐腿上吧。”

　　陶斯言彻底怔住了，但今天我确实有耐心等待他。

　　我很少会允许他做亲密的接触，也不怪他想不到那方面，而且一上来就选择去搬椅子。

　　“真的，可以吗？”

　　“可以。”

　　于是他在一片质疑中轻轻坐到了我腿上，我能感受到他没有完全将重量放下来，于是用左臂环住了他的腰：“好好坐着。”

　　“嗯，嗯……”

　　这下思绪不集中的貌似变成了他，我轻笑起来，他也能听得到，耳根处顿时有些发红。

　　“讲课啊，陶老师。”我故意提醒说，“不能因为免费就不好好教学啊。”

　　“才不是。”他小声嘟囔着，带着我的右手又动起来。

　　渐渐的，我能够画出直线了。

　　等我意识到这点时，我才发现陶斯言几乎没再用力控制我的手，那确实是我自己画出来的。

　　“怎么样？你学的还是挺快的嘛。”陶斯言笑起来，我总觉得他比我还要开心，大抵是因为他是真的热爱绘画，和我这种半调子不同。

　　我也乐得哄着他：“那还得是陶老师教得好——”

　　我们小打小闹了一会儿，陶斯言突然停下了：“我总是让你来这边，你会不会嫌烦啊？”

　　“那样的话你觉得你还看得到我吗？”我觉得好笑。

　　他想了想：“那倒也是。”

　　这时我们才发现天色开始变暗了，时间已经快要六点，陶斯言赶忙把东西整理好准备离开。

　　俞烟岚和杜枳念已经走了，正门被她们上锁，还留了张便签贴在上面。

　　「陶老师我们先走啦，看你和郁先生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她，她们上来过？”陶斯言一时愕然。

　　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他，因为刚刚我也处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所以压根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也该走了。”说着我拉起陶斯言的手，从后门离开。

　　我低下头，偶然发现他的T恤上沾了颜料，于是上手抠了两下，完全没有变化。

　　陶斯言顺着我的动作才看到那块不和谐的地方，他有点懊恼，说这件衣服他还挺喜欢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为什么喜欢？我心中不解，这衣服在我看来像小孩穿的，因为是淡粉色的，胸口处还有只很可爱的小兔子头。

　　不过虽然有点粉嫩、有点低龄，要是陶斯言穿也就没那么大违和感了，这人原本就脸上带点婴儿肥，身上瘦的要命，为数不多的肉估计全长在了脸上。

　　一想到这儿，我竟没忍住抬手轻轻掐住他的脸颊肉，还恶劣地向外扯了扯。

　　“干嘛呀？”他抱怨道，我却真的被他这样逗笑了，发自内心的那种。

　　“你跟你衣服上这兔子真像。”我说，“小东西穿着小东西。”

　　“我才不是小东西。”他撇撇嘴反驳我。

　　这样反倒让我更来了兴致，我直接往他头顶轻轻一拍：“你连一米八都没有，可不就是小不点？”

　　我身高一米八四，陶斯言却只有一米七七，加上他骨架小，确实是要比我小上一圈。

　　“可是我穿鞋之后就有一米八了！”

　　“那我穿鞋之后还要一米九了呢。”

　　他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要走，我还在后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干嘛去？找蒲韵然啊？”

　　没想到这话却让他停下了动作，再没有刚才那股气势，他几乎是瞬间就软了下来，接着摇头：“不找他，以后都不会再找他了。”

　　“我是个笨蛋，现在想想他的很多话都带着引导性的意味，我却听不出来，还让我们产生了隔阂。”

　　陶斯言说：“哥哥，如果以后我又犯傻了，你要把我抓回来。”

　　嗯……那你可能无时无刻都在犯傻。

　　不过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抓了你快二十年，就算不情愿也会变成习惯，怎么可能一下子改不回来呢？

　　“难得见你这么有觉悟。”

　　我开车带他去商场找个地方吃晚饭，一家简餐餐厅。

　　我一直觉得陶斯言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斯文，他吃饭时也是如此，有时看了让人有点着急，却永远优雅得当。

　　其实我不太饿，没吃几口就停下了，开始盯着陶斯言发呆。

　　我已经很久没有仔细观察他，对他样貌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六七岁的少年期，事实上他早已褪去稚嫩，变得成熟而稳重，再也不是那个当年那个经常慌慌张张的家伙了。

　　那我自己呢？

　　说实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照镜子时都会感觉到自己不一样了，眼神不再如从前那般意气风发，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疲惫。

　　人经历的太多后，是很难和从前保持一致的，再加上很多想法和观念的变化，哪怕是杀人犯，也有可能改过自新。

　　所以我很想问问陶斯言，我也不是十年前的我了，你确定你还喜欢吗？

　　你确定你喜欢的是现在这样的我，而不是以前那个我吗？

　　因为我知道，他对我的情感来源于少年时期，那个年龄段遇见的人，人们大多会自动为对方带上一层滤镜，无论对方是好或坏，在这层滤镜的加持下，每个人都是西施。

　　陶斯言很快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吃饭啊，不要浪费，等下就凉了。”

　　我闭上眼，将思绪从远方拉回。

　　我想我和大多数人相反。

　　我年少时给陶斯言安上的是负面滤镜，直到现在才消除了些。

　　蒲韵然这事只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一个插曲，我不清楚陶斯言当时的心理究竟是什么样的，但之后的所有时间，陶斯言真真切切地用行动向我证明了，他不会再把这种错误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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