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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二)
“七月十四日被害人死亡,”林姐将资料投放到ppt上,“警局七月十六接到报案。同一天,我们在猪圈发现被害人的尸块与头颅。”
“但因为尸块残缺,没有拼凑完整的尸身……因为考虑到可能进了猪肚子,于是我们又请了人过来解剖猪身。但在猪的体内,我们只发现了少量的人体组织。”
她按了下一页的ppt。
“猪圈里的尸块全是人体的上半身,至于下肢暂时不知所踪。几天时间里,就算是高温天,尸体也不可能腐烂的无影无踪,也不可能在猪肚子里消化的只剩些许。所以我们推测,嫌疑人极有可能分批次、分地点地进行了抛尸。”
“我们目前的难题,不光是找不到碎尸工具,就连尸体也不能找全。”
“张勇呢,”我问,“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不对,”一直沉默的小朱忽然开口道,“目前的线索虽然都指向张勇,但到底没有绝对性证据。或许……真不一定是他。”
再加上张勇始终否认自己杀害李望凤,他可能真的会被无罪释放。
但维护张勇的话从一直唾弃他的小朱口中说出,我一时有些诧异。
林姐和文哥也愣了一下。
“你那边怎么样?”文哥问道,“这话说出口,一定有你的新发现吧。”
说起来,小朱最近一直在张罗张虎的事情。她对他心怀不忍,既安排了少年的住处,又安排他与记者见面,还要在警局和村子里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
“张虎他……”小朱犹豫道,“我感觉他有点奇怪。”
“我们如果面对亲人的惨死,必定消沉一段时间。如果要在镜头下述说亲人的惨死,更是痛心到哽咽,甚至连话都说不清,可是他却……”
“他没哭?”我接口。
“不是!他哭了!”小朱飞快地否定,一副难言的模样,吞吞吐吐道,“可是,我总感觉他好像……在模仿……”
文哥道:“模仿别人痛苦的样子?”
“对!”小朱肯定道,接着大大松了一口气,“相处时间久了,其实我没感受到他有多悲痛,但是他该哭的时候哭,该停的时候停,他的情绪太过正常,我甚至觉得,他好像就是在…模仿,在扮演一个失去母亲而沉痛的少年一样……”
“我也有这种感受。”文哥沉默了一会儿,“我在看他的采访时,他能清晰地回忆发现尸块的场景,十分细腻,虽然说着说着掉了眼泪,但是遣词造句优美地像是在写作文。”
“他成绩不是挺好的吗?”我疑惑,“所以说话文绉绉了一点?”
林姐白了我一眼:“要是遇到亲人惨死,你真的还能文绉绉地描述现场?”
小朱继续道:“他每一次的回忆,都像是在享受这一切……仿佛沉醉在……自己母亲被碎尸的快乐里。”
小朱作主,在县城一家馆子里包了包厢,说要请我们吃饭,最近和她最亲的张虎自然也在受邀范围内。
饭吃了一半,张虎以上卫生间为由出了包厢,文哥给我们使了个眼色,连忙追了上去。
“张虎。”
“文叔叔,”张虎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忽然被人喊了名字并没有多少惊讶,而是礼貌道,“有事吗?”
“孔蔷死了。”
孔蔷就是那个溺水身亡的女疯子。
这事发生没几天,目击的村民又被警察下了封口令,所以包括张虎在内的大部分人应该不知晓。
张虎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不敢置信,继而是悲伤,最后眼眶微红:“什么?她死了?怎么死的?”
文哥道:“你和她关系很好吗?她死了你的情感波动这么大?”
张虎略微尴尬地低下头:“咱妈对她很好,所以我才……”
他又抬起头,认真急切道:“叔叔,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文哥不带感情地俯视这个瘦小的少年,冷冷道:“不是被你害死的吗?”
张虎眼中飞快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惶恐道:“叔叔,你在说什么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受了你的诱导,被你灌醉,然后沉入河里的吗。”
“我?叔叔!你在说什么!”张虎正色道,“我自己不喝酒不买酒,又怎么灌醉其他人!”
“她家的地窖里有酒啊。她丈夫以前不是酿酒的吗。”
“我没事跑她的地窖里干嘛!”
“是吗,你确定没到她家的地窖里去?”
“没有!不信你问小朱姐,我最近哪儿也没去!就呆在小朱姐安排的屋子里!”
“小朱忙,哪里能时时刻刻顾及到你的去向。”
文哥低低地笑了一声,再次抬头时两道目光如锋利的刀片,直直地射进面前的少年身上:“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在酒窖的门框上,发现了你的指纹!”
张虎第一次露出自然的、纯粹的愕然。
但很快,他学着文哥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叔叔,你是在诈我吧?”
“明明我全程都带上了手套,哪来的指……”
他蓦然意识到什么,瞬间顿在原地,接着不可思议地望向面前一脸冷漠的文警官。
“你说漏嘴了。”
张虎抖了抖肩,又恢复无所谓的状态:“叔叔,你单独找我谈,其实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证据吧。如果我们走到公众面前,你说你的,我哭我的,你觉得谁能说服他们呢?”
饶是经验丰富的文哥,此时此刻也不禁暗叹张虎的心理素质。
“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的男孩,又马不停蹄地去诱杀了一个疯子吧?”他莞尔一笑,“毕竟我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一直都是好好学生呢。”
文哥仍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等到张虎发现周围有声响,才猛然惊觉什么,一回头,见到我、文姐和小朱三人,同样沉默地出现在他身后。
“我早说了!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审讯室里的张勇听完事情经过,立马松了口气大骂道:“他小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每次进厨房,他就爱在那剁东西!一开始是菜,有时候吃肉他就剁肉,跟别人剁东西的时候还不一样!他那个狠劲,怎么看怎么奇怪!”
“所以我就说不许他进厨房!不许他碰刀!”
说到这里,张勇嘿嘿笑了:“还好我聪明,买了个老婆回来,不然他剁的就是我了!”
小朱听着十分心寒,做笔录的手微微颤着。
文哥呵斥道:“李望凤的死难道不是死吗!”
“她死关我什么事啊!为了买她花的钱又打水漂了!”
“闭嘴!”小朱攥紧了拳头,“……继续说张虎。”
张勇撇撇嘴,道:“后来上学了嘛,他就出去玩弄狗啊猫啊雀啊什么的。”
“玩弄?怎么玩弄?比如?”
“比如说?拿热水往麻雀身上浇?”
“猫的话,他拿石头把猫砸的满头是血算不算?”
“狗嘛……”
文哥实在听不下去,皱眉打断道:“你难道没想过制止吗?”
“制止?”张勇反问道,“为什么制止?乡下最不缺那些土狗土猫了,麻雀又遍地是。他要是弄了狗回来,我还能有狗肉吃呢!”
另一边。
我与文姐一同坐在了少年的对面,这次我们不再带着之前的怜悯与同情,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少年非常平静:“其实我很好奇,你们究竟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二次尸检的时候,法医在孔蔷的手指甲里发现了一缕蛋白质纤维。”文姐道,“不说孔蔷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就连这个县城,都基本没人会穿这种昂贵又易损的丝绸织物,本来我们以为线索就此断了。但是,小朱说,你有一件。”
张虎笑了。
小朱这次出差收拾行李时,没注意把男朋友的一件丝绸衬衫也装了进来。一来又恰好碰上张家的案子,她照顾张虎时就把这件衬衫送给了他穿,因为是丝绸面料,不仅不闷热,质感也十分舒服,张虎很是喜欢。
那天晚上,张虎忽然把衬衫换回了短袖,小朱随口问了句,他只说把衣服拿去洗了,但从那之后,张虎再也没穿过这件衣服。
当时自然没人多想,可尸检结果出来后风向大转。
我:“所以你把衬衫扔了。”
“是啊。”张虎恶劣道,“你们又从垃圾堆里翻所谓的证物啊?”
文姐无视他的讽刺:“我们找到的那件衬衫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拉扯过,经过检测,上面确实残留了孔蔷的DNA。”
“但是这只能证明她见过我,并不能因此指认我,所以——你们选择来诈我?”
回应他的只有我们二人的沉默。
“没想到是我说漏嘴了。”他低下头自嘲地冷笑起来,“本来还能天衣无缝呢。”
“你诱杀孔蔷的原因是什么?”
张虎再次抬头时,已经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因为她报警了。”
“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警察?”
“她报警,是因为她猜到是我杀了她啊。”
文姐瞳孔顿时放大。
“她?你杀了两个人?”我愕然而起,“难道另一个是……”
“李望凤。”
“李望凤?!”
“是啊,李望凤。”张虎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虐。
久久过后。
“……你会受到法律的惩罚。”我憋了好久,才说出这么一句对他丝毫没有恐吓的话来。
“呵呵,警察,我才十五啊。”
“十五岁,能杀人、能碎尸、能瞒过警察、能误导办案方向……虽然还是差了一点——可我才十五啊,所以我依旧为自己的伟绩感到骄傲。”
……
少年不再掩饰自己的愉悦,满意地陈述起自己的手笔。
“李望凤从被买回来的那天起,我就认准她是我的羔羊。”
“张勇是一头蠢笨的狼。”
“弱肉强食,狼吃羊,天经地义。”
“她只配站在食物链的底端。”
“但是那天,她居然起来反抗,还把张勇打晕了。”
“这怎么行?我不允许。她天生就该被打、被虐待,不能有任何反抗。”
“她打破了我制定的规则,所以她已经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我掐晕了她,再砍了她的手脚。当我看到她被疼醒后又惊讶又害怕的眼神时,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张虎的脸上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最后——我扬起菜刀,对准她纤细的脖子,砍掉了她的脑袋。”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想成为一个屠夫,因为砍人会让我感到这么的痛快———”
“哦,对了,她的骨头很硬,我砍了一下又一下,才砍断她的头和脖子相连的部分,血肉模糊,筋骨相连……那种血液喷射在脸上的快感…那种血液混着雨水在身上滴落的触感…… ”。
“够了!”我拍案,怒瞪着这个年幼的恶魔,一股寒凉从心底升起,“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甚至还想带着你一起逃跑!你还口口声声喊她妈妈,竟然就是这样对她的!”
林姐少有地没有制止我的年轻气盛,只是目光沉痛地注视着张虎。
这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
杀害了他的妈妈,嫁祸了他的爸爸。
“凶器在哪里!?剩下的尸体在哪里?!”
张虎笑了笑:“都在———粪池里啊。”
记得我和小朱那天往村里垃圾场支援的时候,路过一处露天的粪池。
这个粪池挖的并不深,大约十平米左右,里面都是污秽的屎尿,恶臭逼人。
小朱当时问,凶手会不会把凶器和尸体抛在这里。
我观察了一下,然后摆手说不可能。
这个粪池设计的十分原始,前面搭了一个简易的旱厕,人在旱厕内排泄,再拎一桶水进行“人工冲厕”,将排泄物从管道冲到外面的露天粪池。
“这个旱厕属于公共厕所,来来往往使用的人肯定不少,且有专门的挑粪人在固定时间过来清理。”我说,“他要抛尸也该选择一个人少点的地方吧。而且这粪池不深,很难藏尸。”
说出这话不久后的现在,我站在粪池边上,觉得全身无力。
记得张虎道:“我本来想把她的尸体分批喂猪的,但没想到很快就臭了——所以就另一半丢到村里的粪池里去了,反正都是臭,谁也分不出到底是屎臭还是尸臭。”
“不过呢,那些尸块会不会混着屎一起被人挑走,那我也不知道了哦。”
“能被人挑走最好,谁都别想找全尸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他歪了歪头,笑的纯良:“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惜了,我把那把刀也扔了进去。”他叹道,“这是我第二个失误。”
他只有满脸的遗憾,丝毫没有忏悔之意,仿佛只是在可惜,自己创作的艺术品上有一处瑕疵。
我看着他,脊背一阵发凉,寒气嘶嘶上升,刚想张嘴说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
因为我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知错的念头。
我与他之间一时间唯余沉默。
“只是,”我心里想,“这样一个纯坏种,真的能被法律修正吗?”
……
十来个人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在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天里,在这一方满是蛆虫、恶臭漂浮的粪坑里打捞凶器。
“找到了!”
一个警察忽然惊喜地喊道,拎起手里沾满黄色粘稠物的菜刀。
那是被害人李望凤平时做饭时常用的菜刀。
那是犯罪少年张虎碎尸李望凤的作案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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