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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沈家大宅坐落在沿着高架一直开车才能到的道路尽头,小山旁边树木延伸间的空隙里。那里是片别墅区,看出来年月已久,但有的建筑恰恰和酒一样,越是放置,越有风味。沈家的房子就藏在小区里的角落,两层小楼的前面是一片矮矮的栅栏围起来的院子,最左边早已有人站在那里,旁边车库的门朝上自动打开。
沈赋放下车窗,朝那人打声招呼:“张伯,最近身体还好吗?”
张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横生,眯起眼睛笑着对沈赋弯腰,答非所问道:“少爷好久没回过家了啊,最近工作上的事还顺利吗?”
“顺利。”沈赋下了车,站在那里等我小跑着绕过车子站到他的旁边。张伯看到我,笑容收敛起来,说:“这就是你收养的那个小孩吗?”
沈赋朝我前面走了走,刚巧挡住我看向张伯的视线,说:“对,就是她。”
张伯听到了,就摇头晃脑的哀叹:“少爷,你怎么又胡来了呢!”他的声音渐渐被进了楼里的我们落在身后,直至完全的消失。
“他在我们家待了很多年了,我还小的时候就开始管家了。”沈赋小声的向我解释,弯腰在鞋柜里翻找,总算翻出一双拖鞋,扔在我的面前。
一只拖鞋不甘示弱的踩着另一只拖鞋。我把自己脚上穿的帆布鞋的鞋带松掉,一只脚踩进拖鞋里,听见沈赋问我:“紧张吗?”
我摇了摇头:“不紧张。”
“好。”沈赋说,领我从近乎于一个客厅那样大的玄关进了客厅。
客厅里的装饰出乎意料的和沈赋家的风格一模一样,仿佛是沈赋的客厅放大好多倍的样子。黑色绒布铺着的沙发上面坐了一位穿着长裙的女人在看杂志,素面朝天,但头发烫的齐整,明显是经过精心保养的样子。我看到她的裙子上一个小小的标牌,知道是和从前苏冬雪戴的胸针一样的牌子。这样的一个贵妇,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用钱堆起来的华贵,看了之后却让我觉得心头涌上怪异的情绪,又说不出来原因为何。
“妈。”沈赋叫了一声,她便把手里的杂志放下来,很是平和的朝他点点头,然后看向他身后的我。
“这是你之前领养的那个孩子?”她问。
沈赋说:“是。”沈夫人就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终于站起来,朝我走近,眼睛从上到下的扫视我。
我受不了这样仿佛比x光要透彻的审视,直接撞上她重新放回在我脸上的目光。我是知道有些人这样子和别人对视上之后至少会有一点表情流露出来的。这样的方法我尝试过许多次,屡试不爽。可沈夫人没有,自始至终,她就像是一堵墙,站在那里,但也只是站在那里,半点波动也无。
我终于知道自己心里那股隐隐约约觉察到的不对劲来自于哪里了,就在沈夫人身上。
她太平静了,好像是个没有生命体征的物品,被别人遥控着做各种动作,却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
有人从楼梯上下来,是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戴副眼镜,我想他大概就是沈赋的爸爸了。
沈赋没有和他打招呼。两个人只是颇像商业伙伴的互相点了点头。沈先生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张口叫道:“王妈!”
有位妇人闻声从一个房间里推门出来,和刚才的张伯穿相同风格的服装,恭敬地低头听沈先生的吩咐:“你带沈赋和他带过来的女孩去楼上的房间看看吧。”
沈赋说:“我自己的房间自己还不记得在哪儿吗?不用别人带。”
“你半年没回过家了吧,确定记得?”沈先生朝他微笑。沈赋却不接招,把脸转向一边。沈夫人就站在这两个人的中间,但是一句话都不说,好像在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一样。
我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只觉得这两人哪像是一对父子,反而比仇人见面还要眼红对方。沈赋一把扯过我的胳膊,直接把我拽的“噔噔噔”上了楼。
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我往回看一眼,看见沈先生正抬头朝楼梯的上方看过去,心头便顿时一紧,赶紧回过了头。
二楼和一楼一样的格局,只不过比一楼多了许多小的房间。沈赋轻车熟路的带着我走过长长的走廊,到最靠里的一间房间,转动把手。
门打开,里面一张铺好的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居然就是房间的全部了。沈赋走过去坐到床上,撇过头来不说话。我站在他的对面,心里思绪万千,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诚然,我没有父母。但在孤儿院长大的日子里,我和许多没有父母的孩子生活在一起,我们自己就是一个大家庭。即便中间有人来来往往,有孩子走进来也有孩子离开,但大家都会给予彼此最真诚的祝福。可恕我直言,就我刚刚观察到的情况来看,沈赋家的气氛要比我在孤儿院时候的气氛糟的多。如果他们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和从小受到的教育,我怀疑他们大概会直接打起来也说不定。
沈赋过了好一会儿,对我苦笑道:“你看这个房间,几乎跟监狱一样。”
我就夸张的张大嘴巴,说:“我的大少爷嘞!就这还监狱啊?你知道我在孤儿院的时候都几个人挤一间宿舍吗?”
“几个人?”他问。
“八个人!”我比出一个数字“八”的手势,努力的想要把气氛炒热,“我看你这住的还是单人间呢!你还想怎么样吗?那要求也太多了吧!”然后又走过去抚摸床头的柜子,说:“这是实木的吧?你家的监狱里家具会用实木的?”
沈赋看着我在房间里上下蹦哒,过了好久,慢慢的低头用手捂住脸,笑出了声。
到了午饭的时间,就有人过来敲门。我在房间的床上躺着,听见敲门声,赶忙下床打开门。来人是刚刚的王妈,看见我一脸的笑意的望向她,反而怔愣了一下,说:“小姐,可以下楼吃饭了。”
我就兴奋的高呼一声:“总算吃饭了!”王妈却半点不搭理我,只顾走在我的后面,不论我步伐是快是慢,一定和我保持两步的距离。
我顿觉无趣,也慢下来,规规矩矩的下了楼,走到餐厅里,看见餐桌边正前面已经坐了沈先生,他的一左一右分别坐着沈夫人和沈赋。我再回头看,发现王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沈赋朝我招手,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我刚坐下来,沈夫人就像一台被人摁了开关的机器,原先是一动不动的状态,现在安静的把筷子伸出来夹菜,然后姿势标准的放到嘴边吃下去。
沈先生对她说:“我明天和和静在一起,不回家了。”沈夫人就点了一下头。沈赋把碗重重的摔在饭桌上,直接说:“你要去你的情人那住就直接去,能不能不要和我的妈妈报备。”
却是沈夫人阻止了他,说了迄今为止我听见她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你不用管,是我让他跟我说一声的。”
“妈。”沈赋徒劳的叫了一声,大概自己也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反应,低头苦笑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一顿饭就在这样诡异的安静里吃完。我坐立难安,根本吃不下几口饭,却还要在旁边慢慢拖延时间,等他们吃完。好在沈赋大概和我想的一样,匆忙的往嘴里塞几口饭后就站起身,把碗往前面一推,说:“我吃完了。”就走出餐厅。
我跟在他后面,当然不像他那样底气十足,全程低着头走,直到把餐厅的门关上了才觉得自己不再如芒在背,再抬头,沈赋站在我面前,脸上还带着怒气。
他摊开手,说:“看,是不是觉得有这样的父母还不如没有父母?”
我看向他,叹口气,答非所问:“和静是谁?”
不提还好,一提沈赋的怒气便又上来了,恶狠狠的咬牙道:“她是我爸在外面的情人。”
“……”我大概也能猜到她的身份,只是想不到沈赋对此的反应还是这样大,于是试探性的走近他,拍拍他的背道,“好了,别生气了。”
他果不其然的就又僵硬了一会儿,问我:“为什么你的反应这么冷静?就好像……”
“就好像我曾见过无数次一样?”我替他把话说完,苦笑着说,“不知道这么说你心里能不能好受一点,但是——”
我拉长了声音:“你这么生气,恰恰说明你从前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你被别人这样对待之后就会觉得很不可思议,想别人怎么能这么对我,想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发生在我的家里。对不对?”
沈赋不说话。
“可是我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才不会有人宽容像你刚刚那样发的脾气呢。你知道吗?我还记得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吧,就是你领走我的前两年,我撞见平常照顾我们的一个护士和院长在……”
我不想直接说出那个词,就做了个两只手指交缠在一起的手势,然后问他:“你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见过吗?你肯定没有。”
我还记得那天我提前放了学,原本是高高兴兴的背着书包回自己的房间,想好好休息一下,却在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男女交织在一起的喘息声音。我就站在门口,从虚虚掩饰着门的门缝里看过去,看见一张闭着眼睛的汗淋淋的脸,头发紧紧的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嘴巴半张,醉生梦死。
我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到对于我来说,有关那件事的教育最后竟然是以这样叫人惊悚的方式展开的。我一直在想其他有父母的小孩肯定会有他的爸爸或者妈妈来教他,而且教的过程一定会很好玩很有趣,不像我刚刚看到的那样,叫人想要呕吐。
“你简直比初中生还幼稚。我都不会介意这样的事。”我这样对沈赋说,看见沈赋的嘴唇动了动,却只是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我顿了一下,觉得他大概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刚想笑着再安慰他几句,却看到他直接弯了腰,两手环住我,全身的热度全都靠近过来,眼前出现的就不再是他的脸,而是刚刚好悬挂在他的身后的一幅画,画里的女人扶住自己的脸,静静地在和我对视,眼神安定。
我的两手就这么干巴巴地垂在身体的两侧,好像又回到那天头被磕伤时候的状态,胳膊麻痹,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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