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摘下眼镜

　　以前，叶揆总觉得学习成绩不能用来全面评价一个人。她还在当老师的时候，就总是在寻找就读那个学校的学生们优势。结果，学生们从不主动回答问题，被动提问的话，无论问题有多简单，都会回答“不知道”，然后嬉皮笑脸地坐下；作业大部分都是抄的，而作业的要求在第一节课就明确说过——是必须自己写的。这也是主讲老师陈佶定下的规矩。可一旦她逮抄袭的人，这些人总会理直气壮的说自己“不是抄的”，“又没说不允许‘商量着写’呀？”之类的话。最后，她在公布期中成绩的时候得罪了春招班的大佬们，他们理直气壮地在课间把她围住，一个胖子女生上前指着她吼道：“一定是老师的错！不然怎么会这么多人有问题？”
　　他们从不尊重老师，他们不懂为何学习。
　　民办三本的收入来自学生学费，所以他们大部分人的家庭条件相当不错。
　　已被革职的钟教授曾说：“有钱而无德，这种人最可怕。”
　　叶揆出了这事，主任都没有和她谈具体情况，立刻停了她的课，直接带她去了人事那里，让她自己提辞职。
　　教育界的其他前辈听说这所学校的处理方式，都大为震惊，但也觉得她跳出了火坑，应该庆幸自己早点看清，早点离开。
　　现在她接触的学生都来自泮大——算是可以拼一把TOP10的院校了。这里的学生待人接物虽然还有些小孩子的青涩和稚嫩，但是对于老师的尊重是真实的。他们才能和老师做到真正的亦师亦友——互相学习、互相讨论、共同进步。然而在王琨带叶揆去认识办公室，说道学生不尊重自己这个问题时，王琨竟然说：“这有什么了？我们和学生都是亦师亦友的。”
　　是啊，他们在那个环境下待了那么久，早就被同化了吧。所以才会在快评职称的时候，才合著一篇论文发出去。发布的期刊，叶揆没听说过，但是对评职称有用就对了。
　　叶揆，曾试图让之前的学生自己摘掉外界看待他们时的隐形眼镜，她不但失败了，还被这群学生以及在这所学校的领导者赶下了台。
　　当初，那群为自己“申冤”的学生到办公室来，对叶揆说：“老师，您别给我们讲翟天临的例子，您放心，我们永远不会有他那么厉害！”
　　叶揆把这话转述给王琨，王琨说：“得了吧，我们这儿这些年，可出了不少硕士、博士呢。”
　　叶揆想到这里，只得仰天长叹。
　　这时杜瑰打电话给她：“对不起，有些晚了，我有个建议，咱们要不要复社？我这边联系到以前常来的邱教授，他说他可以挂名。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的学生可以组织起来，说还会继续活动，辅导老师们也都还在。你看可以吗？”
　　叶揆说：“好，那我们需要怎么做？”
　　杜瑰道：“咱们立刻举办一次复社活动，正好下周是学校的国学文化节，咱们这回要加入老师们的表演节目。其他老师我这边再联系下，如果没问题，我再重新建个群，你看如何？”
　　叶揆道：“你是要把所有人都自己找回来吗？这公总量也太大了，我记得那个群起码有400人啊。”
　　杜瑰道：“那个群好多都是没怎么参与过的人，学生那边子问她们会自己组织的，财务的事社联也已介入。你就别担心啦，好好想想排练的事吧。”
　　叶揆突然尴尬了起来：“可能……潘必正要换人了，我问下哪个学生可以顶替吧。”
　　杜瑰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刚刚我联系慕老师，他说他那边没问题啊？”
　　叶揆支支吾吾地说：“今天……已经绝交了……”
　　杜瑰笑道：“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你别管那么多，该唱哪出唱哪出，他要是敢欺负你，你来跟我说，我这个做师姐的，立马打断他的狗腿！”
　　叶揆尴尬地说：“我已经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那咱们三个建个群吧……”
　　杜瑰笑着说：“好好，没问题，你们都来帮忙，我这边就放心啦。”说罢撂了电话。
　　叶揆看了看表，已经快凌晨了。
　　即便是社团的事，杜瑰也是这样尽心竭力地为学生服务着。
　　即便自己没有帮上什么忙，子问还是真诚地感谢她。
　　她已经不好意思再提什么私人恩怨问题了。
　　这时，有消息传来，她一看，新建的三人群已发来消息。
　　杜瑰：“你们时间够吗？明天可以开始吗？”
　　慕珵：“没问题。”
　　叶揆：“好的。”
　　杜瑰：“好的，那明天晚上19点，你们就去自己的排练室吧。我也会去的。”

　　叶揆怀着复杂的心情入睡了。梦里乱七八糟的，醒来也昏昏沉沉。

　　到了上班的时刻，廖庆芝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读博？”
　　叶揆愣了一愣：“有合适的项目吧……目前我可能实力不够，因为好的项目需要有拿得出手的成果。”
　　廖庆芝说：“马上就会安排你个项目。上面已经下文件了，一会儿发给你看看。”
　　叶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廖庆芝又说：“从我们这里出去的人去的学校都挺不错的，你可以去取取经。名单我一会儿发你。推荐信也可以找他们写。”
　　叶揆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说：“谢谢您！”
　　今天的各种报告写得很愉快——终于不再是上班如上坟的心情了。
　　她马上发消息给正在英国读博的好友风竹海：“你还剩几年？我找你还来得及吗？”
　　风说：“你这什么记性？快两年了好吧，一共四年，我还想要两年博后……”
　　她愉快地回复：“我没你那么贪心，如果能三年完成我就谢天谢地！”
　　风轻蔑地回复：“哼，你先读几个月试试先。”

　　下了班，她的脑子里全都是选哪个学校哪个项目的事，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排练现场。
　　一开门，慕珵早已在排练室。
　　奇怪的是，他蒙着眼睛，一群学生把他团团围住。
　　叶揆推门而入，他摘下眼罩笑道：“我要排练了。”
　　学生们这才散去。
　　叶揆没管那么多，干巴巴地说：“咱们上回排练得挺到位了，再安排好一些衔接的部分就可以了，要不咱们重头开始？”
　　慕珵点了点头。
　　排练全程，二人再无他话。
　　中场休息，学生们又都涌了进来，给慕珵戴上了眼罩。
　　一个女生拿出一把纸条，念起了每个人的生辰八字和性别，然后慕珵立刻说名字，竟然屡试不爽。
　　叶揆很是诧异，她悄悄找身边的同学要了纸笔，把自己的八字改了年干，写在上面，塞给了正在念八字的女学生。
　　念到她的纸条时，慕珵顿了一顿：“金寒水冷，伤官伤尽，聪明通透，多才多艺，但注意改改脾气。时辰生得不错，就像土里的珍珠一样，总是很显眼。十有八九是个大美人。”同学们听到这里笑了。
　　慕珵笑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了？”
　　学生们摇摇头：“没事儿，您继续说！”
　　慕珵道：“专业是金融财会，但从事教育的面儿大。这里头，只有你们叶老师吧。”于是摘下眼罩，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正式叶揆。
　　大家鼓掌道：“老师真厉害，这都能说对。叶老师可改了自己的年干啊。”
　　慕珵道：“你们可要多跟邱教授学习，他的周易课在泮大可是相当出名啊。这段日子跟他学了不少，什么《周易》啊，《三命汇通》《滴天髓》之类的书我都看了，网上还听了傅佩荣和曾仕强的课，记了很多笔记，拿网上的名人图片做了很多练习，才敢给你们试着说说。你们也要在认真学习之后，再跟别人玩这些。”
　　同学们听后若有所思，纷纷说了声“谢谢老师，知道了”后，就都走出了排练室。
　　叶揆尴尬地看着慕珵，说：“不愧是学霸，真的很厉害。”
　　慕珵看着她笑道：“末技穷巧而已，拿来逗他们玩玩。”
　　叶揆不适应别人的目光，于是乎把头扭到一边去，坐在另一边。
　　慕珵看到她这副样子本来想笑，但想了想之前的事，心中只剩下愧疚。
　　“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么充满玄学的东西……我本以为你会很看不起这些的。”叶揆打破沉默。
　　“玄学？何出此言？”
　　“嗯……我知道《周易》其实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但现在拿它招摇撞骗的人多。你学它，是为了更方便看清遇到的人吗？”
　　“就是觉得有意思，并没有什么企图。”他冲叶揆笑了笑。
　　“那你觉得，世人觉得无用之物，有其存在之必要吗？”
　　慕珵哈哈大笑：“突然‘老庄’起来？但是，哪有什么有用没用呢？‘有用’是相对谁来说的？‘无用’又是对谁而言的呢？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叶揆听后非常惊讶：“那你的追求，是什么呢？”
　　慕珵愣住了：“你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我这几年，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想不明白呢。我也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顺水推舟，好像老天给我安排好了一样。”
　　叶揆笑道：“那你命真好。”
　　慕珵问：“那你参与这行的乐趣是什么？”
　　“现在这行？”
　　他点点头。
　　叶揆秒变小孩，笑嘻嘻地说道：“我想成为诸葛丞相那样的人，我知道我永远无法追上他，但是我起码是‘正义的伙伴’！”她笑得前仰后合。
　　慕珵捂脸笑道：“你在‘偷税’吗？”
　　叶揆感叹道：“都是时辰的错！”
　　两人都笑了起来。
　　慕珵平静了下来：“这是我一直没有找到的东西。”
　　叶揆静静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可是我除了职业选择上似乎已经有点接近梦想了，其他的还看不见光呢。我上高中之后就是学酥啦。那个时候，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效果。最后都到了有病乱投医的境地。而且这期间，同学们找朋友自然是鱼找鱼虾找虾，我这样的学渣平时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班主任也只愿意讲课，不想管太多事。我还试图找过心理老师，结果心理老师说其他学生来她那里一般都是不说话，先哭，我一点都不典型，她拿我也没办法。哈哈哈。当时真的每天都在崩溃边缘。最后阶段，学校还成立了状元冲刺班，我这种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没有老师愿意把精力放在没什么希望的学生身上。那时，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那样活着。以前我是特别向往名校的，把好学校想得特别理想。但其实不是的，来的学生很多在之前因为成绩好被称为神，到了这个学校如果不能继续当学神的话，各自的毛病就开始凸显了。人就会开始分为三六九等，每个学校差生的状态都会一样，因为生态环境就是如此。我尽我所能防止因为成绩不好带来的消极情绪，即便每天抱着一堆书去图书馆是走形式，我也要把它坚持下去。这就是痛苦的坚持啊。学习本来是那么有意思的一件事，变成这样，我真的不想啊。有段时间我也有点放飞自我。人生在世，为欢几何？喜欢什么，就珍惜自己现在的青春年华，去追求什么吧。但是肯定不会放下高考的。唉……”
　　慕珵在她说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等她说完，他开始说起了自己：“我其实在本科之后就不太看重成绩了，选课都是哪门有意思选哪个，甚至外系的高阶课程。结果这就导致我变得里外不是人……”他苦笑了一会儿，“获取本专业资源的难度变得很大，反倒从其他专业的顶会和比赛当中，拿了不少奖金。我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本专业的老师。但是在我们学校，目的性强的人确实更多一些，在他们眼里世界有着稳固的圈层结构。但是成绩和能力是不能完全划等号的。我还是喜欢跟着自己感觉走吧。我也有过焦虑的时候，那时也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但后来，想着跟着自己发自内心做出的选择走，就觉得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这时，保持自信就好了。”
　　“啊，”他突然愣住了，“我想我有些轮廓了……”
　　叶揆笑了笑：“排练时间快结束了吧。”
　　“哦，那回家吧。”他有些失落。
　　叶揆转身要走，他突然说：“能把我加回来吗？”
　　“嗯……”
　　“咱们一起坐地铁回去吧。”
　　叶揆没有说话。

　　回到家，叶揆的思绪万千，但是心中有什么已经被放下了。
　　“还好我坚持到现在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