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侠

　　擒住江中柳，又这一番折腾完已近天明，玄秋妄动真气，多少也受了些内伤，一觉昏昏沉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睁眼便见孟凌峰守在床前。
　　孟凌峰见他醒了，道：“喝点粥罢。”便将他托起，扶到床头坐了。
　　玄秋接过他手中的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闷头喝粥。只是一碗普通的菜粥，因着玄秋才受伤，孟凌峰也不敢给他吃太过油腻的东西。然而粥的温度适中，显然是孟凌峰算好时辰给他端来的。
　　玄秋原本迟钝，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然而经历了一番变故，又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也是心有所感，此时竟也体会到孟凌峰一番心意。他原本只是不懂，并非真正冷酷无情，此时心有所感，不由微微触动，唤道：“孟叔叔。”这一句出口，却又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便顿住了。
　　孟凌峰身为孤云山庄管家，这些年又漂泊江湖探查当年惨案，自然是通达人情，善于察言观色，见玄秋如此，叹了口气，道：“慢些喝，别呛着了。”
　　玄秋知他心中怒气未消，听他关心自己，反倒更愧疚，低着头将一碗粥喝尽，才悠悠开口道：“孟叔叔，是我为难你了。”他喝完了粥，心情已经平复，因此说话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波澜。
　　孟凌峰听他如此说，叹了口气。他知道玄秋生性冷淡，却从不虚伪做作，听他声音虽平淡，却必定出自真心，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这话，只得接过了他手中的碗，道：“你歇一会罢。”
　　玄秋见他如此，又道：“孟叔叔可是还在怪我？”
　　孟凌峰闻言，只得坐回他身边，道：“你莫要胡思乱想，我怎会怪你？”
　　玄秋道：“孟叔叔难道不怪我对孤云山庄如此冷漠？”
　　孟凌峰叹息道：“你不必如此想。你若真冷漠，怎会以身作饵，去引那恶贼现身？”想到此事，孟凌峰心中仍是不由有几分心惊肉跳。他漂泊江湖多年，其实已查出蛛丝马迹。他在孤云山庄灭门那天，与前来的杀手交过手，看出他们乃是职业的杀手，自此便四海漂泊，想方设法观察别人身手，终于在八年前让他发现江中柳身手与当日一个杀手极为相似。然而江中柳能在江湖生存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他过人之处，他不仅身手伶俐，一身轻功更是武林中数一数二。孟凌峰暗中跟了他数日，没有克敌制胜的把握，怕打草惊蛇，只得来寻玄秋商量对策，却不料玄秋当时年少，竟接受不了他所说的话，将他赶下山，而他被太玄派算计，困于后山，一困就是八年。
　　此次玄秋随他下山，孟凌峰原本就是想两人联手，擒住江中柳，哪料玄秋却受了极重的内伤，又拖了不少时日。三人思来想去，觉得江中柳为人狡诈，要引他出现，非重利不可，便决定以雇他杀一人为饵，其余两人伏击。若是孟凌峰为饵，江中柳说不定心生怀疑，不肯出现，而吴悠在江湖籍籍无名，有人要杀他也不合理。然而此时的玄秋已无法用内力，孟凌峰与吴悠哪肯让他冒险？毕竟江中柳为人狡诈，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变故，岂非悔之莫及。
　　玄秋知道两人的顾忌，便分析道，他在武林中小有名头，虽离开太玄派，但此时江湖上必定还认为他是太玄掌门。因此有人要杀他，最合情合理。而太玄必定不会将他与孤云山庄的关系张扬出去，以免给自己带来麻烦，因此以玄秋为饵，最不会引起江中柳怀疑。而且正是因为他无法用内力，他来伏击不如其他二人有把握，反倒是以他为饵引江中柳现身最为合适。
　　孟凌峰本不同意，说要从长计议。玄秋道，江中柳过得本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若是哪一日失手被杀，岂不又断了线索，孟凌峰才勉强同意。本是要暗中跟在玄秋身边，护他周全的，但玄秋怕以江中柳的机敏，一旦发现不对，会立刻收手逃走，到时便再难引他现身了。于是从一开始便与孟凌峰分开走。而吴悠是去买凶杀人的，对江中柳假说要在客栈伏击，以防玄秋逃脱，才与他住的一间客栈。江中柳出手那夜，吴悠与孟凌峰怕被发现，藏得甚远，是以才让玄秋出了那么多招。到此刻，孟凌峰也不知道玄秋彼时遇险是为诱敌还是的确力竭，若是吴悠没有及时赶到阻止，又会是怎样的场面。因此即便玄秋不许他杀人，他也难以对玄秋责怪得起来。
　　孟凌峰忆起日前种种，心中起伏不定，玄秋见他如此，岔开话题道：“孟叔叔那日可是听出幕后主使究竟何人了？”
　　孟凌峰见他说起正事，也不得不勉强收拾心情，道：“我听他那日形容很像是你爹的结义兄弟，李天霸。”
　　玄秋蹙了蹙眉，李天霸，那是江湖闻名的高手，一手斩月刀威猛无比，没几人能抵挡。若真是此人，那事情恐怕棘手了。于是问道：“孟叔叔可能确定？”
　　孟凌峰道：“单只是外貌口音，我本无法断定，然而江中柳说那人知道孤云山庄后山的密道。那条密道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你爹告诉过他的结义兄弟。”孟凌峰说到此处，不禁一叹，道：“你爹就是太信得过他人了。当日李天霸来访，你爹带他参观山庄。李天霸说山庄建在崖边，虽然守着险势，但一旦被围，连条出路都没有。你爹便告诉他，先祖早已想到此条，在山庄中建了一条密道直通崖底，以备不时之需。哪知李天霸当初怀的是这样的心思。竟利用那条密道，让杀手潜入山庄，我们毫无防备，才中了奸计。若是正面抗衡，以我孤云山庄，又岂会让几个毛贼灭门。”说到此处心情激荡，连手都忍不住在抖。
　　玄秋见他如此，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道：“若是如此，倒是难办了。我们如何证明李天霸便是幕后主使？”就凭这些，李天霸大可矢口否认，咬定自己不知那条密道。即便是江中柳出面指认，毕竟他也没见过幕后主使的真面目，更何况江中柳一个声名狼藉的杀手，如何能扳倒一个江湖大侠？若是李天霸反咬一口，说江中柳诬陷于自己，根本无人能够证明其真伪。
　　孟凌峰从激愤当中回过神来，叹道：“除他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玄秋思索片刻道：“孟叔叔可知他为何要灭我孤云山庄一门？”
　　孟凌峰道：“定是为了孤云剑法。当年李天霸虽也已小有名气，但毕竟不及你爹爹的孤云剑。他怕是贪图云家的剑法，才设计害了云家。他虽使得是刀，但刀剑本就多有相同之处。云家灭门之后，李天霸刀法突飞猛进，才成了江湖少有人敌的名家。现在想来，只怕他就是盗了孤云剑法，才能有如此进益。”
　　玄秋道：“若是如此，也许还可证明他就是幕后真凶。只是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将剑谱毁掉了。”说完这句，便陷入沉思。
　　孟凌峰道：“孤云剑法博大精深，以他李天霸的资质，怕是还难以习得其中全部精髓，他又怎舍得将剑谱毁了？”
　　玄秋道：“既如此，若是能在李府找到剑谱或者他修习剑谱的证据，便可证明他是当年真凶了。”
　　孟凌峰道：“只是我们该如何进李府？李天霸今非昔比，只怕你我加上吴悠三人联手，也未必是他对手。”孟凌峰听玄秋的说法，知道他必定又是想将李天霸绳之以法，不愿私下将人杀了。他虽觉得若能混入李府，将人杀掉便是，但李天霸武艺高强，便是三人合力，也未必能够击杀。若是玄秋又不配合，此事当真是难办了。但见了玄秋在江中柳一事上的固执，他心知无法说服玄秋，也只得顺着他说。将话铺陈到此处，他才试探着问道：“想要制住李天霸恐怕很难，但若是能混入李府，我们或者能伺机将他一举击杀。我知道你必不赞同，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若以你我之力，无法将其制服，难道就任凶手逍遥法外了么？”
　　玄秋沉吟片刻，道：“孟叔叔可能确定他便是真凶？若是杀错了人该如何？”
　　这一句话问得孟凌峰倒是一怔，他只觉得李天霸是凶手是最合情合理的推测，与种种迹象都相合，但要是确凿的证据却也是没有的，即便心中认定李天霸就是真凶，对于玄秋这一问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玄秋见他不语，道：“想进李府，其实可以正大光明的进。”玄秋此话一出，孟凌峰猛然想起他之前曾经说过，要借父母故人之力，问道：“你可是要假意请他帮助查孤云山庄之事？”见玄秋点头，道：“这也太冒险了。”想了想，道：“李天霸不知你尚在人间，此事你不要出面，我去。”
　　玄秋道：“你去找他，他未必信得过。何况你一人去了，岂非更加凶险？我与你同去，毕竟还有个照应。”
　　“云兄可是要把我丢下？”玄秋听了这话，抬头看去，见是吴悠。吴悠刚才已到门口，不愿打扰二人才没有进去，听到玄秋这句，知他有意将自己撇开，才开了口。
　　玄秋道：“你既已听见，便该知道此事当中凶险，何必要卷入其中。”
　　吴悠凛然道：“我当日便说过，云兄救我一命，我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报答。如今怎能看着云兄深入险境而不顾？”
　　玄秋道：“那日无极阁原本便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你不必承这个情。换做是别人，我也是要救的。”
　　吴悠道：“但当日中毒的偏偏不是别人。”见玄秋执意不肯，叹息道：“我说云兄不通人情，当真不错。云兄再如何说，也只是道理。人心却是不讲理的。你要我眼见救命恩人赴险境而置若罔闻，我便是今日做得到，也会因此愧疚一生。”
　　玄秋听他如此说，方才沉默不语了。吴悠见他不松口，又道：“我早前便说过，我要做什么，云兄也拦不住。若是云兄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去。到时候龙潭虎穴没人照应，岂不是更加凶险？”
　　玄秋被他说得一怔，半晌，才幽幽道：“你当真要去？”
　　吴悠坚定道：“非去不可。”
　　玄秋叹了口气，默然不语。吴悠便知他是默许了，心中大喜道：“如此便说定了。你可不许再想着将我丢下。”
　　三人计议定，便计划启程。孟凌峰本要玄秋再歇些时日，养好伤再去，玄秋道，如今他身上有伤，李天霸更为有恃无恐，方才容易取信于他。孟凌峰原本坚决不允，玄秋道：“我三人又没多少盘缠，还不如到李府好生休养。李天霸表面定是不敢如何，到时延医问药，不比现在强？”孟凌峰见他强词夺理，被他说得没了脾气，玄秋便拍板道：“就这样定了，明日启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