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小事儿，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孟祁没有意识到，他对这个莫名其妙占了自己便宜的小太监出奇的纵容。可能是身边同龄的朋友太少，遇到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些孩子心性。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才姓谢，单名一个觉。”
　　“谢觉...你如今也没地方去了，我这世子府虽小，倒也不差你一个位置，你先安心住下吧。”孟祁起身，煞有介事的起身来到谢觉身前，两手背在后背，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
　　“多谢世子...欸？”谢觉正要俯身拜谢，脸颊忽然被人捏住，他顺着力道抬起头，看见孟祁一脸促狭，弯着眉眼好似终于得手了一样。
　　孟祁狠狠揉了一把谢觉的脸蛋，见谢觉五官皱巴巴的揉在了一起，眼睛由过于震惊瞪得溜圆，猫似的一幅想接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总算少了那股死气沉沉的压抑。孟祁很满意，食指戳了戳谢觉脸颊。
　　“笑一个嘛。”
　　谢觉脸颊绯红，眼尾氤氲了雾气，软绵绵的轻轻瞪了孟祁一眼，敢怒不敢言的。他感觉到孟祁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与宫中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稍稍放开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抿了抿嘴。
　　“欸，你有酒窝欸！”孟祁好像发现什么新奇东西。“我小时候好想有酒窝，我母妃告诉我，一直戳戳就会有了。”他好好奇的碰了碰那个小小的凹陷。
　　“殿下。”谢觉稍稍低下了头，孟祁想一出是一处的，谢觉有些接不上来话。
　　“咳咳，”孟祁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意犹未尽的收了手，将谢觉扶起来。“你住在偏院，旁边就是我的住处，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岳伯说，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平常不用那么拘谨，府里下人不多，大家自在点好。”孟祁说不上来为什么，顺手捡来的流浪小猫，竟让他如此上心。
　　“多谢殿下。”谢觉没有再屈膝，只微微伏了伏身。
　　“走吧，去休息一下吧。”
　　世子府不算热闹，确切来说，给人凋零的感觉。孟祁来京是君王制衡之术，大家明面上尊一声世子殿下，私下里却很少与孟祁来往，都怕哪天孟朗出事连累到自己。世子府看似繁华，实则人丁稀少。偌大的宅子没有人气，总侵染着沉闷荒凉的感觉。
　　孟祁在京城生活了几年，往日莽撞爱热闹的性子被磨得差不多了。他总觉得自己带着面具，百姓称赞世子机敏聪慧，荼流玉说他心事重重，荼紫璃骂他心机深重，孟朗嘱咐他不可节外生枝，皇帝太后明夸暗贬，连一直在他身边的岳伯都说他不似从前。独自一人时，孟祁总会思考，在厚重的期许与压抑的算计之下，自己是否还坚持得下去？
　　他想发泄，可孟朗的愚忠与对名声的看重死死禁锢住了自己。他毫不怀疑，若是离经叛道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父亲会毫不犹豫的清理门户。
　　谢觉的到来对于他而言是个宣泄的出口。少年莫名的亲吻让他掩饰着的早已疯狂的内心又蠢蠢欲动起来。他想去跑，去疯。谢觉像是孟祁几乎窒息时飘来的浮木，让他死水般的内心泛起涟漪。
　　谢觉就在世子府住下了，吃喝有人专门送来，他也很少出门。偶然发现卧房的小窗里可以看见孟祁出入，便经常坐在窗边，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框看不变的风景。孟祁一连好几日不见人影，他也不觉得枯燥，仿佛他的生命只为做这一件事。
　　这天夜里，谢觉笼着烛火，手中细细雕刻着一个木件。这刻刀和木头是他试探地问岳伯讨来的，岳伯虽对他抱有戒心，但因着孟祁的吩咐，到也不会为难他。只以为谢觉待着无聊了找点事干，第二日便将物件给谢觉送来了。
　　谢觉不善于雕刻，只是窗外有棵玉兰树，冬天还未彻底过去，只是风已经温暖缠绵起来，引得玉兰露出了花骨朵，空气中已隐隐有了微微清雅的清新，带着绿意般充满生机。谢觉每每坐在窗边看着玉兰，总想起了孟祁。
　　孟祁是他的春天。
　　看着看着，就想做些什么。他记起幼时偷偷看着话本，话本里的男儿亲手雕刻发簪送予心上人，以寄托情谊。谢觉不敢，却又心痒的厉害，或者说，他想试探，试探孟祁对他的纵容到底到何许地步。
　　不善木工的笨蛋笨拙的想表达自己的情感，却每每近乡情怯，只能卑鄙的试探。
　　为何是孟祁呢？偏偏就是孟祁，每每在他最无助最惶恐时带来希望。两人云泥之别，可他骨子里的执拗告诉他，这片片洁白也可以染上尘埃，也可以拉下高台。谢觉的卑劣让他难以自控的想要染指，可他的自卑却往往让他望而却步。最后的最后，一切的口不能言，一切的求而不得，都转化成刻骨铭心的痛苦，谢觉想，这是心疼。
　　运筹帷幄精于算计的是孟祁，对自由天地心向往之的也是孟祁。前者是世人眼中的质子，后者是谢觉心里的世子。
　　孟祁有些头疼，白日里荼流玉来找他玩儿，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可他心里是欢喜的，只有荼流玉来时，他才觉得世子府不是一口棺材，他也不是孤魂。
　　“春台，这可是父皇赏赐的蜜煎樱桃，我可对你真好，这不赶忙着给你送过来了。”这新鲜摘下的樱桃不易储存，就令人以糖，蜜煮之，只有宫中才得以享用。孟祁来到京城，最喜欢的零嘴就是这蜜煎樱桃。故荼流玉每每得了赏赐，就第一时间送来给孟祁。
　　“你与我走那么近，不怕引起他人忌惮啊。”孟祁拣了一颗蜜煎送入口中，漫不经心地询问。
　　荼流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正都说我是纨绔难当大任了，何必在意那么多？人生不过三万天，只求事事顺心不是？”
　　“怎不是无愧于心？”孟祁开他的玩笑：“浔年，你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荼流玉突然变了神色，孟祁一愣，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想要道歉时，荼流玉又笑了起来，只是有些别扭：“春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多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
　　孟祁顺着台阶下来：“是我多嘴，”他捏起一个蜜煎递到荼流玉嘴边，讨好的笑着，放软声音道：“喏，给我们三殿下赔不是了。”
　　荼流玉嘴凑了过去，用力叼住蜜煎，惩罚性的咬了咬孟祁的指尖，嘴里嘟囔着
　　“三殿下生气了，找别人玩去了，你就呆在这里独守空房吧！”
　　“说话没个正形，夫子教的礼义廉耻都被你忘在越兰楼了吧。”荼流玉常常溜去越兰楼寻乐子，每每有宣妃帮忙遮掩，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巴不得你快些走，一天到晚话说个不停，吵得我头疼。”孟祁装模做样的揉揉额角，佯装叹息。“这里才不是就我一个人呢，你走了，我找他去。”
　　“好你个春台！”荼流玉捂着心口夸张道：“孟春台始乱终弃啊！话说，”荼流玉弯着腰，凑到孟祁眼前左瞧瞧右看看。
　　“你这天天呆在府里，上哪儿找的人呀。”他狡黠的眨巴了下眼睛：“不会是哪家姑娘吧？”
　　“慎言。”孟祁指尖抵着荼流玉缓缓靠近的额头，慢慢退远。
　　“你别张口就来，言多必失，莫损了旁人名声。”
　　见孟祁有些严肃了，荼流玉也不拿他开玩笑了。
　　“那是谁呀？”他们两个心知肚明，京城中除了荼流玉这个不学无术毫无建树的纨绔皇子，敢于孟祁交好的人少的可怜。
　　孟祁咧嘴笑了，嘴角扬起了小括弧，像只狐狸般俏皮地眨了眨眼，话中是藏不住的欢快。
　　“一个有意思的...朋友，改天给你介绍。”
　　他愿意作我的朋友吧。
　　岳伯不太愿意孟祁与谢觉交往过密，这位从凉州一路跟随孟祁来到京城的老人，见识到了京城水深，人心诡谲，他总觉得谢觉不是什么良善的人，起码不想看起来般无害。孟祁似乎也知道岳伯的想法，明面上也从不提谢觉。
　　他想叫孟祁远离谢觉，或是将谢觉赶出府中。他好像不太明白孟祁为何会对新认识的生人如此看重，虽然孟祁将谢觉安置后未曾看过他，但他总感觉孟祁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好像失去翅膀的大雁重新飞翔。
　　他不忍重新折断孟祁新生的翅膀，只是想着若真有什么意外，自己拼了性命也要护好孟祁，让凉州的雁儿全须全尾的回到凉州。
　　这天夜里，他见孟祁拎了酒壶偷摸着朝偏院跑去。他知道少爷不想让自己担心，特意不想让自己瞧见。
　　罢了罢了，岳伯移开目光，还是孩子啊。
　　孟祁左右瞧瞧，发现周围漆黑一片没有人影，他呼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的敲了敲房门：“谢觉，是我！”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过后，谢觉着内衣赶忙来开门。
　　“殿下！”谢觉有些懵，语气里却带着惊喜。“殿下，殿下。”
　　“欸欸，”孟祁看着谢觉犯傻，咧开嘴笑了。谢觉似乎总能够牵动他大开大合的情绪。
　　“不欢迎我吗？”孟祁打趣道。
　　谢觉慌忙点头，愣了一下，又赶忙摇头。
　　孟祁举起酒壶在谢觉面前摇了摇，屋内的灯光映在他的眉眼，恍若春风化雨：“松醪春，我提美酒，可否让我进你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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