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行天下》

作者:檀木为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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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松岗会



      三日后,沐兹以“去城郊慈云寺为母亲祈福”为由,向府里报了外出。

      柳氏本不想答应,但沐兹搬出了镇国公府——说外祖母也希望她去给母亲上柱香,柳氏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却派了两个嬷嬷跟着,美其名曰“照顾”。

      马车出了城,沿着官道向南而行。

      初夏的郊外,草木葱茏,野花遍地。远处青山如黛,近处溪水潺潺,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可沐兹却无心欣赏。

      她坐在马车里,手中握着那本《流水》古谱,指腹摩挲着第三页那行小字,心中思绪万千。

      周嬷嬷安排的人,应该已经在暗处跟着了。那两个柳氏派来的嬷嬷,一会儿到了慈云寺,也得想办法甩开。

      正思忖间,马车忽然一颠,停了下来。

      “怎么了?”青黛掀开车帘问。

      车夫回道:“前面有辆马车坏了,堵住了路。”

      沐兹探头看去,果然见前面官道上停着一辆青绸马车,车夫正蹲在车轱辘旁修理,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绕路吧。”她淡淡道。

      “大小姐,这一带只有这一条官道,若是绕路,得走小路,恐怕……”车夫有些犹豫。

      “无妨。”沐兹坚持。

      车夫只好调转马头,拐进旁边一条林间小道。

      小道狭窄,两旁树木茂密,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马车行驶得很慢,颠簸得也更厉害。

      那两个嬷嬷开始抱怨:“这路怎么这么难走?”

      “是啊,大小姐,咱们还是回官道上等着吧?”

      沐兹闭目养神,置若罔闻。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马车忽然又停了下来。

      “又怎么了?”青黛问。

      这次车夫的声音有些发颤:“前、前面……有人拦路。”

      沐兹猛地睁开眼。

      她掀开车帘,只见前方小道上站着七八个蒙面大汉,手持钢刀,拦住了去路。为首的那个身材魁梧,眼神凶狠,一看就不是善类。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那魁梧大汉粗声粗气地喊道。

      车夫吓得脸色发白,两个嬷嬷更是尖叫起来。

      沐兹却神色平静。她目光扫过那几个劫匪,心中冷笑——这伙人出现得太巧了。官道上前车坏得蹊跷,拐进小路就遇劫匪,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青黛,”她低声道,“一会儿听我吩咐。”

      青黛虽然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那魁梧大汉已经走到马车前,钢刀指着车夫:“车里是什么人?识相的把钱财都交出来,不然……”

      话没说完,沐兹忽然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身素净的月白布裙,头上只簪一支木簪,看起来就像寻常人家的姑娘。可当她站定,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几个劫匪时,周身却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

      那几个劫匪都是一愣。

      “你们要钱?”沐兹开口,声音清冷,“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扔给那魁梧大汉:“这里面是五十两银子,够你们花一阵子了。拿了钱,让开。”

      那魁梧大汉接过锦囊,掂了掂,却冷笑:“五十两?打发叫花子呢?我看你这马车不错,还有这几个小娘子……”

      他目光在青黛和两个嬷嬷身上扫过,眼中露出淫邪之色。

      沐兹眼神一冷。

      果然,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劫匪。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来的。

      “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她缓缓问。

      “少废话!”另一个劫匪不耐烦了,提刀就要上前。

      就在这时,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还要强抢民女,好大的胆子。”

      声音清朗,带着几分慵懒,却让那几个劫匪浑身一僵。

      沐兹抬头看去,只见旁边一棵大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墨发用赤金发带高高束起,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左眼下方一点泪痣,在斑驳的光影中若隐若现。

      裴砚知。

      沐兹的心猛地一跳。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几个劫匪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为首的魁梧大汉喝道:“哪来的小子,少管闲事!”

      裴砚知从树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如燕。他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衣袂带起的微风。

      “闲事?”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玩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能叫管闲事呢?”

      “找死!”一个劫匪提刀冲了上去。

      裴砚知甚至没有拔剑。他身形一晃,躲过那一刀,同时伸手在对方手腕上一敲。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劫匪惨叫一声,钢刀脱手飞出。

      其余劫匪见状,一拥而上。

      沐兹站在马车旁,静静看着。

      裴砚知的身手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他在七八个人的围攻下游刃有余,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却又不致命——只是卸了对方的关节,让他们失去战斗力。

      不到一盏茶时间,所有劫匪都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裴砚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沐兹面前,摘下面具。

      那张脸在阳光下更加耀眼。桃花眼里带着笑意,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沐姑娘,又见面了。”

      沐兹福了福身:“多谢世子相救。”

      “不必谢我。”裴砚知看着她,眼神深邃,“就算我不出手,姑娘应该也有办法脱身吧?”

      沐兹心头一跳。

      他看出什么了?

      “世子说笑了。”她垂下眼,“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弱女子?”裴砚知轻笑,“能弹出那样琴声的弱女子,可不多见。”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身看向那些劫匪:“这些人怎么处理?”

      沐兹也看向他们。那几个劫匪躺在地上,眼神恐惧,却还强撑着。

      “放了吧。”她淡淡道。

      裴砚知挑眉:“放了?他们可是想对你不利。”

      “他们只是棋子。”沐兹声音平静,“真正的执棋人,还在后面。”

      裴砚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拍了拍手,林中忽然窜出几个黑衣人,动作迅速地架起那些劫匪,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

      那两个嬷嬷早就吓晕了过去,车夫也瘫在地上,瑟瑟发抖。青黛虽然脸色发白,但还强撑着站在沐兹身边。

      裴砚知看了看天色:“沐姑娘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慈云寺。”沐兹道,“不过现在……怕是不必去了。”

      裴砚知笑了:“确实不必去了。青松岗离这里不远,我陪姑娘走一趟?”

      沐兹抬眼看他:“世子知道我要去青松岗?”

      “猜的。”裴砚知语气随意,“那本琴谱,姑娘应该看过了吧?”

      果然。

      那行字是他留的。

      “世子费心了。”沐兹道,“不过青松岗,我自己去就好。”

      “姑娘确定?”裴砚知看着她,“这一路上,恐怕不止这一波‘劫匪’。”

      沐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世子了。”

      裴砚知让手下处理了马车和车夫、嬷嬷——车夫被打发回城,两个嬷嬷则被“护送”回慈云寺。他自己则牵来两匹马,一匹枣红马,一匹白马。

      “会骑马吗?”他问。

      沐兹点头。

      她六岁就开始学骑马,是外祖父亲自教的。这些年虽然骑得少,但底子还在。

      两人翻身上马,沿着小道继续前行。青黛不会骑马,裴砚知便安排了一个手下带她。

      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间鸟鸣声声,清风拂面,本该是惬意的,可沐兹心中却充满了警惕。

      裴砚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到底知道多少?那个“故人”又是谁?

      太多疑问,让她不敢放松。

      “沐姑娘,”裴砚知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可知青松岗是什么地方?”

      “不知。”沐兹如实回答。

      “那是前朝一位隐士的故居。”裴砚知道,“那位隐士姓沈,名寂,字无言。琴棋书画,医卜星象,无一不精。他一生只收过两个徒弟。”

      沐兹心头一动。

      “第一个徒弟,是你母亲林婉清。”裴砚知继续道,“她十六岁拜师,十八岁出嫁,只在沈先生门下学了两年,却已是先生最得意的弟子。”

      沐兹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母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第二个徒弟,”裴砚知看了她一眼,“是在你母亲去世三年后收的。沈先生那时年事已高,本不想再收徒,但那少年天赋异禀,心性纯良,先生破例收为关门弟子。”

      “那个人……就是我要见的‘故人’?”沐兹问。

      “对。”裴砚知点头,“他叫苏清晏。你母亲去世时,他尚未入门,但他从先生那里听说了你母亲的事,这些年一直想为她做些什么。”

      沐兹沉默。

      所以苏清晏不是母亲的师兄,而是师弟。他没见过母亲,只是从师父那里听说过她。

      这样的关系,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世子与他……很熟?”她问。

      “算是。”裴砚知语气随意,“苏清晏此人,才华横溢,品性高洁,是难得的人物。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山脚下。

      青松岗果然名副其实,满山青松,郁郁葱葱。一条石阶蜿蜒向上,通向山顶的几间茅屋。

      “到了。”裴砚知下马,“我就不上去了。有些话,你们单独说比较好。”

      沐兹也下马,看着他:“世子不一起?”

      “我在山下等你。”裴砚知道,“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

      沐兹点头,沿着石阶向上走去。

      石阶上落满了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松涛阵阵,清风徐来,带着松脂的清香。

      走到茅屋前,门虚掩着。

      沐兹正要敲门,门忽然开了。

      一个男子站在门内。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二三岁,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身形修长挺拔,如雨后青竹。眉如远山,眼如暖玉,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温润如玉,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他看着沐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是沐姑娘吧?请进。”

      声音清朗,如玉石轻叩。

      沐兹福身行礼:“晚辈沐兹,见过苏先生。”

      “不必多礼。”苏清晏侧身让开,“进来坐。”

      茅屋很简陋,但收拾得极为整洁。窗明几净,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架古琴。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一幅画——画的是芍药,笔法灵动,栩栩如生。落款是“婉清”,正是母亲的笔迹。

      沐兹看着那幅画,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苏清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道:“这是师姐留下的。师父说,师姐最爱芍药,这幅画是她十六岁那年画的,一直挂在师父的书房里。师父去世后,我就把它带到这里来了。”

      沐兹转头看他:“苏先生……没见过我母亲吧?”

      “没有。”苏清晏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我拜师时,师姐已经去世三年了。师父常常提起她,说她天资聪颖,心地善良,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他顿了顿,看着沐兹:“今日见到姑娘,我才明白师父为何那样怀念师姐。你们……长得很像。”

      沐兹垂下眼:“外祖母让晚辈来见先生,是想请教当年的事。”

      苏清晏请她坐下,倒了茶,才缓缓道:“你母亲的事,我知道得不多。师父只说她是被人害死的,但具体是谁,为什么,师父没有细说。”

      他看向沐兹,眼神温和而坚定:“但师父临终前交代我,若有一天,师姐的女儿来找我,要我尽力相助。这些年,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沐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先生可知,我母亲是为什么被害的?”她问。

      苏清晏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他说,若有一天你要查当年的事,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沐兹接过信,展开。

      信是沈无言写的,字迹苍劲有力:

      “兹儿吾徒女:见字如晤。汝母婉清,吾之爱徒,天纵奇才,奈何所托非人。彼发现夫婿沐怀远与三皇子赵景明勾结,通敌卖国,证据确凿。本欲告发,却被察觉,终遭灭口。吾知此事时,已晚矣。唯留此信,以待后人。望汝为母申冤,还世道清明。”

      信很短,却字字千钧。

      沐兹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果然……果然是父亲和三皇子。

      “师父还留下了一些东西。”苏清晏从书架后取出一个木匣,“他说,这些或许对你有用。”

      沐兹打开木匣,里面是几本账册,还有几张地契。

      “这是三皇子名下的一些产业。”苏清晏解释道,“师父当年暗中查访,发现三皇子通过这些产业洗钱,与契丹人交易。这些账册,都是证据。”

      沐兹翻看着账册,心中震惊。

      数额之大,触目惊心。

      “这些……够吗?”她问。

      “不够。”苏清晏摇头,“这些只能证明三皇子贪赃枉法,不能证明他通敌卖国。而且,三皇子在朝中势力庞大,单凭这些,扳不倒他。”

      “那还需要什么?”

      “人证。”苏清晏道,“那些被灭口的江湖郎中,还有契丹那边的线人。我们需要活口。”

      沐兹蹙眉:“那些人……恐怕都死了。”

      “未必。”苏清晏眼中闪过一丝光,“我查到,有一个郎中可能还活着。”

      “谁?”

      “胡大夫。”苏清晏一字一顿,“你父亲和三皇子用来给柳氏下药的那个胡大夫。他是唯一一个既知道内情,又没被灭口的人。”

      沐兹心头一震。

      又是胡大夫。

      “他在哪里?”她问。

      “春风楼。”苏清晏道,“那是三皇子的产业,但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胡大夫每个月都会去一趟,表面上是给楼里的姑娘看病,实则是向三皇子汇报。”

      沐兹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要见他。”

      苏清晏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春风楼守卫森严,你要怎么进去?”

      “总有办法的。”沐兹语气坚定,“不过,我需要先生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需要一种药。”沐兹缓缓道,“一种能让人说真话,事后却什么都记不起来的药。”

      苏清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师姐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这种药,我有。”

      他从里间取出一个小瓷瓶:“这叫‘吐真散’,无色无味,混在酒水里,能让服用者在一炷香时间内问什么答什么,事后却毫无记忆。不过药效只有一炷香,你要把握好时间。”

      沐兹接过瓷瓶:“多谢先生。”

      “不必谢我。”苏清晏温和地看着她,“这是我该做的。师父的遗愿,就是为师姐讨回公道。”

      沐兹收好瓷瓶,起身告辞。

      苏清晏送她到门口,忽然道:“兹儿,这条路很危险。你要小心。”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语气自然而亲切,像是认识了很久。

      沐兹心头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先生。”

      “以后若有什么事,可以来这里找我。”苏清晏道,“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护你周全,还是做得到的。”

      这话说得平淡,却重如千钧。

      沐兹深深看了他一眼,福身行礼,转身下山。

      走到山下,裴砚知果然等在那里。

      “谈完了?”他问。

      “嗯。”沐兹点头。

      裴砚知看着她手中的木匣和瓷瓶,没多问,只道:“走吧,我送你回城。”

      两人上马,沿着来路返回。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沐兹回头看了一眼青松岗。

      山顶的茅屋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座孤岛,却又温暖而坚实。

      苏清晏。

      这个名字,从此印在了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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