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心迹

　　楼台市终于迎来了自入秋以来最暖和的一天。时隔几个月，当李岁再次来到医院时，叶楹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小姨”
　　李岁将果篮放到病床旁边的桌子上，赶紧过去扶着她的胳膊。
　　叶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眼睛也更有神了些，在李岁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今天天气真好”
　　“好久没见过太阳了”
　　“是啊，三天两头的下雨，这么好的阳光真是难得一见”
　　李岁从果篮里拿出一个小沙糖桔，干净了递给叶楹。叶楹掰了一牙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浓郁的果香在口腔弥漫，真是好味道。
　　“姑姑呢？”
　　李岁抽了张纸，将剔除的橘络堆在纸上。
　　“去买粥了，应该一会就回来了。我昨天就顺嘴提了一句隔壁食堂的南瓜粥，没想到她居然记在心里了，这不，一大早就走了。说是一定要赶上食堂开门的时间，打到今天的头一碗。”
　　“姑姑对您可真上心”李岁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难得今天有太阳，要不我推您下去转转吧?”
　　“也好，晒晒太阳。正好咱们说说话。”
　　李岁租了一张轮椅推回了病房。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叶楹坐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羊毛外套，又将一顶棉帽带到她头上，虽然有太阳，但现在叶楹可受不得一点寒。
　　叶楹将双手轻轻搭在轮椅扶手上。
　　轮子碾过走廊的瓷砖，发出轻微的声响。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叶楹微微侧头，看着那些跳动的光斑，嘴角的笑意渐渐深了些。
　　走到电梯口，李岁放慢脚步，稳稳地推着轮椅往里走，叶楹下意识地抓紧扶手，
　　电梯门缓缓合上，顿时只剩下轮子与地板摩擦的细碎声响。
　　“你……你妈妈还好吗？”
　　叶楹突然开口问道，她的声音极轻，像一阵风转眼消散在空气中。
　　“挺好的”李岁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妈她……其实一直都很想您。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都是知道的”李岁的眼底漫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叶楹垂下眼睫，指尖轻轻叩着轮椅扶手，“我们姊妹三个里你妈和我关系最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这辈子……”
　　叶楹吐出一口浊气“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跟这个老姐姐见上一面”
　　李岁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紧的她喘不过气。
　　“会的。”
　　“她也盼着见您，盼了好多年了。”

　　从医院出来，23路公交车刚好到站。
　　李岁家住在一个老旧小区里。楼层不高，没有电梯，邻里之间楼上楼下都是打了许多年的交道了，彼此都熟悉。
　　一路上遇见的熟人基本上都是和李岁父母差不多大的年纪。看见李岁就好像看见了自家孩子。
　　当李岁踏上陈旧的水泥楼梯时，两侧的涂鸦又把她带回了小时候，她好像又变成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妈，我回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油爆炒的香气混合着新鲜的大米饭的味道，妈妈还在厨房里叮叮咣咣的忙碌着。
　　“妈”
　　李岁换好拖鞋直奔饭桌旁，拿起一旁的筷子夹起一块肉就塞进嘴里，烫的直呼气。
　　“慢点吃，锅里还有鸡腿，你先垫一口。妈再炒个菜。”
　　一时间油烟机的轰鸣，锅铲和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混合成了世界上最特别的一支交响乐。
　　李岁又夹了一块红烧茄子。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又关上。
　　“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李平安像只小狗似的冲了过来，一头扎到李岁怀里。
　　“姐，你不在的这几个月，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天饭也不给吃，零食也不给买。”
　　“你看”
　　李平安拉着李岁的手捏住脸上的一块肉。
　　“我都瘦了”
　　“姐给你买点好吃的补补，把你掉的肉都补回来”李岁捧着弟弟的脸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小子到底哪里瘦了，脸蛋比她上大学前还圆润了一圈。
　　李平安任由姐姐揉圆搓扁 ，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你俩还玩呢，去洗手吃饭了。你爸一会就回来了。”
　　“走走走，去洗手”
　　李岁两只胳膊搂住李平安的脖子，两个人企鹅似的摇摇摆摆的走了。
　　“大学生活还适应吗？”
　　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李爸爸突然开口问道，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来回晃悠。其实早就戒烟好久了，但还是下意识拿出一根把玩，过过眼瘾。
　　“挺好的，室友也好，老师也好。”
　　李岁咽下最后一口饭，松了口气。
　　“比高中怎么样？”
　　“肯定比高中好”
　　李平安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插嘴。
　　“高中的时候我姐都快变成大熊猫了”
　　李岁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给他。
　　“比高中轻松些，但也轻松不到哪去。”
　　“钱不够了妈妈给你拿。怎么才上了几个月大学又瘦了?”
　　妈妈心疼的看着女儿，又看了看狼吞虎咽的小儿子。
　　“你俩怎么一个瘦的跟骷髅鬼似的，另一个像头狗熊似的”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笑出了声，眼角的细纹都堆在了一起。
　　李爸爸愣了两秒，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平安嘴里还塞着饭，含混不清道：“妈你偏心！明明我是壮，不是胖！”
　　“对对对，你那叫壮，不叫胖。”
　　李妈妈看着他“吃完这碗就不许吃了。让你姐带你去楼下转转，不要老是窝在家里”

　　你们学校是什么样的?”
　　李平安跳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到地面上。
　　“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教学楼离宿舍特别远，我们每天上课都要换不同的教室，特别累”
　　好久没有看到过熟悉的夜景，李岁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一切还是老样子，却又有些新变化，熟悉又陌生。
　　“那……那大学还要跑步吗？”
　　最近李平安的学校在严抓狠抓学生身体素质，直接把课间操变成了午间晨跑，这对于不爱运动的李平安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现在大学每年都有体测的”
　　李岁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怜爱的看着他。
　　“还有校园跑和体育课前的热身跑”
　　李平安小脸皱的像颗苦瓜“啊!太可怕了没想到大学也这么恐怖!!”
　　“其实还好，习惯就好了。”
　　李岁弯了弯眼睛，捏了捏他的后脖颈，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你这小身板，确实该练练——妈妈上次跟我说，你上次体育课800米跑，是不是才跑一半就蹲跑不动了？”
　　李平安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那、那是因为那天太晒了！”
　　他扒着姐姐的胳膊晃了晃，声音软了下来，“姐，那大学的体育老师会不会很凶啊？会不会逼着我们跑圈？”
　　“凶倒不至于。”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弟弟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李平安皱着的脸稍微舒展了些。
　　“其实跑步也没那么糟，”李岁扭头看着街边那些小吃店，隐隐约约可以忙碌的女老板和穿着校服坐在桌边写作业的小孩，语气也柔和了些“慢慢的你就会发现其实跑的时候没有那么难受了”
　　李平安含着糖，哼哼唧唧的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头。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又跑过去飞起一脚踢的更远。
　　“你慢点，小心车”

　　回到家，刚拧开门锁，一股暖洋洋的热气就扑面而来，热得李平安猛地扯开外套拉链，脱得只剩一件单薄的T恤。
　　他习惯性地将两只运动鞋鞋头朝里摆得方方正正，刚踮脚要往客厅走，突然间肚子里一阵翻腾，便一头扎进了厕所。
　　李岁将大衣挂进卧室衣柜，换上一件黑色T恤，转身就往厨房走——厨房里还飘着没散尽的洗洁精味，脏盘子泡在水里，泡沫已经塌了大半，妈妈正背对着她，手里攥着一块抹布，机械地擦着桌面。
　　“妈，我来帮你。”李岁挽起袖子，将手塞到满是泡沫的水里。
　　不知为何妈妈没搭话，只是盯着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擦了一遍又一遍，抹布摩擦木质桌面的“沙沙”声，在沉默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今天去医院了？”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李岁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手顿在洗碗池里。泡沫包裹着着她的手腕。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就是……一个高中同学生病了，去看看她。就是那个短头发，有两颗大门牙的女生，来过我们家……”
　　她并没有将叶楹让她帮忙画肖像的事告诉妈妈，潜意识里觉得不能告诉她。
　　姐妹俩当年因为叶楹闹僵的事——那是妈妈心里的一根刺，她不敢碰。
　　“高中同学？”妈妈猛地转过身，抹布“啪”地甩在桌上，脏水溅了李岁一身，“李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不是去找她？”
　　李岁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
　　“她”是谁，母女俩心知肚明。
　　“我今天去医院拿药，亲眼看见你推着她在小树林里转！”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要不是我撞见，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啊？”
　　李岁低着头，耳边却清晰地传来她压抑的抽泣声。
　　她猛地抬头，看见妈妈仰着头，用手背抹着眼泪。
　　“妈？姐？你们怎么了？”
　　李平安从厕所里跑出来，小脸上还沾着水珠，扒着厨房门框，怯生生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妈妈狠狠抹了把脸，转身就往卧室走，“砰”的一声，卧室门被甩得震天响，震得厨房的窗户都嗡嗡发颤。
　　“姐……”李平安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拉了拉李岁的衣角。
　　李岁深吸一口气，将满是泡沫的手从水里抽出来甩了甩，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没事，你回房间玩吧。这里有姐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