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山

　　春日渐暖，消融的残雪顺着岩脚寨的山涧潺潺流淌，浸润了沉睡一冬的土地。山间的草木率先感知到暖意，细嫩的芽尖从枯枝旧叶间探出头来，染得漫山遍野都透着淡淡的新绿。轻薄的晨雾如轻纱般缠绕着连绵起伏的山峦，将错落分布的村寨藏在一片朦胧景致里，只隐约望见几缕炊烟在雾中袅袅升腾，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陆拂跟着学校的调研队踏上故土时，晨光刚穿透薄雾，洒下细碎的光斑。脚下是熟悉的山间小径，布满深浅不一的脚印，那是祖辈们代代相传的行路痕迹，每一步踏上去，都能感受到泥土的松软与厚重。身旁并肩走着温景行，两人的衣角被风轻轻吹动，风里裹着泥土的湿润、草木的清香，还有山间特有的清新气息，漫过衣衫，沁入心脾。

　　这趟调研之行，陆拂早在去年便已郑重报名，漫长的等待里，他无数次在脑海中描摹故土的模样，如今真切踏上这片土地，心中既有近乡情怯的悸动，更有奔赴梦想的坚定。调研队的队员们大多是第一次来这样的深山，难免对周遭的景致充满好奇，一路低声交谈着，话语里满是对山间风光的赞叹，唯有陆拂，始终静静走着，目光掠过沿途的一草一木、一岩一溪，眼底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深情与沉凝——这是他生长的土地，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的家园，每一寸景致都刻在心底，每一处细节都牵动着他的牵挂。

　　行至山腰处，带队老师提议暂作休憩，让大家稍作调整后再继续前行。队员们纷纷散开，有的靠着树干歇脚，有的拿出记录本和仪器，开始观察周边的地形地貌，低声交流着测量数据，山间不时传来零星的讨论声，却不显得喧闹，反倒与林间的鸟鸣、风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山间画卷。

　　陆拂没有上前参与讨论，只是独自站在一旁，目光望向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影。那些山峦连绵起伏，如巨龙般蜿蜒伸展，一眼望不到尽头，阳光洒在山巅，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薄雾在山谷间缓缓流动，让群山更添了几分巍峨与神秘。这般熟悉的景致，曾是他童年最常见的风光，如今再看，心中却多了截然不同的分量——从前只觉群山环绕是故乡的模样，如今才深刻体会到，这连绵的山峦既是故土的屏障，也是阻碍发展的枷锁，乡亲们世代被群山困住，想要走出大山、改善生活，竟是那般艰难。想到这里，他的眼底愈发沉凝，心中那份“破山修路”的执念，也愈发强烈。

　　“在想什么呢阿佛？”温景行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分温润，打断了陆拂的思绪。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陆拂身边，顺着陆拂的目光望向远方的群山，眼底满是平和。

　　陆拂收回飘散的思绪，侧头看向身旁的温景行，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缓：“没什么，只是好久没这样好好看家乡的山了。”

　　温景行静静颔首，目光落在陆拂脸上，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沉凝与执着，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问道：“阿拂，你的名字‘拂’，到底藏着什么心意？”相识许久，他始终觉得这个字里藏着陆拂的初心与追求，此刻置身于陆拂魂牵梦萦的故土山间，便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听到这个问题，陆拂的目光微微闪动，随即望向远方的群山，声音轻而坚定，一字一句都透着源自心底的执着：“‘拂’，是拂去的意思。拂去寨人生活的困境，拂去大山带给家乡的重重阻碍，拂去那些因交通闭塞而滋生的贫穷与落后，是我阿爷给我取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执拗，眼底闪过一丝不服输的光芒：“它也是‘不服’的意思。不服生在山里便要一辈子困于山里的命运，不服乡亲们只能守着贫瘠的土地艰难谋生，不服这连绵的群山，就真的能挡住家乡走向外面世界的脚步，不服这艰难的日子，就没有尽头。”

　　这番话，他从未对旁人这般郑重地诉说过，却在此时，在故土的群山之间，对着最懂他的温景行，坦然道出了名字里的深意，也道出了他心中从未动摇的信念。

　　温景行静静听着，目光扫过眼前巍峨连绵的山峦，又看向陆拂坚定的侧脸，心中对眼前这个少年多了几分敬佩。他清楚地知道，陆拂心中藏着怎样宏大的梦想，也明白这份梦想背后，承载着怎样沉重的责任。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探寻：“你总说要破山，可这山连绵不绝，高不可攀，其间又有急流险滩阻隔，想要‘破山’？，所以阿佛你要怎么破？”

　　陆拂抬眼望向远方的群山，目光澄澈而坚定，语气里藏着源自故土的韧劲，也藏着对梦想的笃定：“小时候，有一支队伍来看这土地，我跟着他们在山间行走，遇到拦路的急流，我一步步蹚水而过时，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过一段话。他说，所谓破山，从来都不是凭着一腔热血蛮干硬闯，而是要以勇气为斧，劈开眼前的山峦阻隔；以智慧为梁，跨过途中的急流险滩。”

　　他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开口，他的语气里满是对故土精神的敬畏与认同：“我们贵州人，世代与山为伴，与水相依，早就练就了坚韧不拔的品性。贵州精神，从来都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都绝不会轻易退缩。我想做的，便是如此，循着祖辈们的精神，用自己的力量，为家乡劈开一条通往希望的路。”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柔和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释然：“去年我就已经报名参加了这趟调研，如今只需跟着队伍踏实积累，认真记录每一份数据，摸清家乡的地质情况，便是离梦想更近了一步。慢慢来，总有一天，我能实现心中的誓言。”

　　温景行静静听着，心中满是触动，他顺着陆拂的目光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那里云雾缭绕，山峦叠嶂，一眼望不到边际。他沉默了许久，再次轻声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阿拂，山的那边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陆拂的眼底先是掠过一丝清浅的怅然。他从小在山里长大，也曾无数次好奇过山的那边是什么，也曾跟着大人一起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可每次抵达山巅，看到的依旧是连绵不绝的山峦，山的那边，从来都是山。这份怅然，是对故土闭塞的无奈，也是对乡亲们困境的心疼。

　　但这份怅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烈的执着与坚定。他望着远方无尽的山影，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有力：“山的那边还是山，连绵不绝的山。”简单的一句话，道尽了故土的地理困境，却也藏着他想要打破这份困境的决心。

　　风穿过林间，吹动枝叶轻轻作响，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两人静静站在山间，身旁不时传来队友们低声交流的声响，远处是望不尽的山峦，阳光穿透薄雾，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陆拂站在故土的山间，感受着风的轻抚，望着眼前连绵的群山，心中默默立下誓言。他告诉自己，这趟调研，定要沉下心来，仔细记录每一处地形地质的细节，摸清山间溪流的走向、陡坡的分布，把在学校学到的专业知识，与故土的实际情况牢牢结合起来，为日后的修路计划积累最详实、最可靠的资料。

　　他在心里暗暗许诺，往后岁岁年年，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无论面临多少挫折挑战，都要坚守心中的初心，绝不轻言放弃。要以勇气为骨，支撑自己直面所有困难，不畏惧群山的巍峨，不畏惧前路的坎坷；以智慧为翼，助力自己解决所有难题，用科学的方法规划路径，用专业的知识攻克难关，践行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信念。

　　哪怕群山连绵不绝，哪怕修路之路漫长而艰难，他也一定要坚持下去，终有一天，为寨里的乡亲们开出一条平坦宽阔的坦途，拂去所有的困境与阻碍，让乡亲们不用再受山路颠簸之苦，让孩子们能顺利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让家乡能摆脱贫困落后，迎来崭新的发展机遇。他定要不负阿爷的临终嘱托，不负乡亲们的殷切期盼，不负温景行的默默陪伴与支持，更不负自己心中坚守多年的誓约。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将这份沉甸甸的誓言深深埋进心底，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的群山，澄澈而坚定，仿佛已经望见了前路的漫漫征途，也望见了梦想成真的那一天——那时，平坦的公路蜿蜒穿梭在群山之间，连接起家乡与外界，乡亲们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孩子们迎着阳光奔向远方，故土的群山之间，不再有阻碍，只有无限的希望与生机。

　　山间的风依旧轻轻吹拂，带着草木的清香，漫过两人的衣角，也漫过陆拂坚定的心房。调研队的休整渐渐接近尾声，队员们陆续收拾好仪器，准备继续前行，陆拂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情绪尽数平复，眼底只剩沉稳与坚定。他知道，这趟调研只是逐梦之路的开端，未来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但只要心中的誓约不变，只要始终坚守初心、脚踏实地，就一定能一步步靠近梦想，为故土劈开一条通往光明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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