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次的“谢谢”
夜色如同浓墨般浸染了“砚辞书斋”上方的天空。
后院那盏功率感人的老旧壁灯,勉力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堪堪照亮那个装着未来猫妈妈的硬纸箱。
温软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阁楼,连背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急匆匆地端着一小碗精心调制的猫饭下了楼。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书店的后门,生怕惊扰了书店里那位对“秩序”有着神圣不可侵犯之执念的房东先生。
那只被温软暂时命名为“墨点”的玳瑁猫,正安静地蜷在铺着软毛巾的纸箱里。
它腹部圆润的弧线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明显。
听到动静,墨点警惕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但在辨认出是温软,以及她手中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碗时,它喉咙里立刻发出了代表满意与期待的咕噜声。
“饿坏了吧?”温软蹲下身,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夜晚的尘埃。
她把猫碗放在纸箱旁边特意清理出来的一小片干净地面上。
墨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嗅了嗅,然后才开始小口地进食。
温软没有立刻离开,她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检查着墨点的状态。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墨点的背毛,观察它是否有不适或紧张的迹象。
“要当妈妈了,很辛苦吧?”她低声自语,眼神里充满了专业的专注和一种近乎母性的柔和光辉。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书店那扇通往后院的小窗后,一道清冷的目光已经停留了片刻。
沈砚辞原本是打算去关紧后窗,彻底隔绝后院可能传来的任何“不必要”的声响。
毕竟,一只怀孕的流浪猫和一个总在制造“意外”的合租人,这两者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他平静生活的头号不稳定因素。
他走到窗边,手指已经搭上了窗栓。
然后,他的动作就顿住了。
透过不算太干净的玻璃,他看到了后院灯光下的那一幕。
温软蹲在纸箱旁,侧影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微微低着头,长发松散地垂在颊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只猫进食。
她抚摸猫咪的动作是那样轻缓,仿佛指尖流淌着无声的安抚旋律。
偶尔,她会极低地哼唱几句不成调的、舒缓的音节,像是外婆哄睡时哼的古老歌谣。
这画面……与他认知中所有关于“麻烦”、“混乱”、“不洁”的标签都格格不入。
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宁静。
沈砚辞微微蹙眉,对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观察感到一丝不悦。
他应该立刻关窗,回到他那充满纸墨清香和绝对秩序的领域里去。
但他的手指像被施了定身咒,迟迟没有按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温软的脸上。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睑下方有淡淡的阴影,显然是白天忙碌的工作加上操心这只猫所致。
可她注视着墨点的眼神里,却没有半分不耐与烦躁,只有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与耐心。
这种毫无保留的付出,让习惯了对一切保持距离、计算得失的沈砚辞感到一种陌生的触动。
他想起了爷爷。
爷爷生前对待每一本破损的旧书,也是这般珍而重之,仿佛它们不是无生命的物件,而是需要被温柔以待的老朋友。
“万物有灵,要用心待。”
爷爷的声音恍惚间在耳边响起。
沈砚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讨厌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的联想。
更讨厌心底某个角落,因为窗外那幅画面而悄然松动的感觉。
就在这时,温软似乎确认了墨点状态良好。
她轻轻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放心的、浅浅的笑容。
她站起身,可能是因为蹲得太久,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这个细微的、带着点脆弱的动作,像一根极细的针,不轻不重地在沈砚辞心头扎了一下。
他看见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膝盖,然后端起墨点吃完的空碗,准备去水龙头下冲洗。
她的动作依旧轻缓,生怕制造出一点噪音。
这种小心翼翼的体贴,在此刻的沈砚辞看来,竟显得有些刺眼。
他忽然意识到,从这只猫闯入他的后院开始,温软似乎一直在额外付出。
她遵守了他所有苛刻的、不近人情的规定。
她独自承担了照顾这只猫的全部责任。
她没有一句抱怨,甚至没有提出任何需要他协助的要求。
而他,除了最初那句勉强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许可”,以及……那几本偷偷挂上去的、试图掩盖些什么的养猫指南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这种认知让沈砚辞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弱的歉疚。
温软洗干净了碗,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干,又检查了一遍墨点窝里的毛巾是否干燥舒适。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回她的阁楼。
她转过身,面向书店后门的方向。
然后,她的脚步顿住了。
后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缝。
沈砚辞就站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熨帖的棉麻衬衫,戴着那副标志性的细框眼镜,身形挺拔,气质清冷得像月光下的一竿修竹。
只是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明确拒绝意味的冰冷疏离,也不是被冒犯时的嘲讽不悦。
那是一种……介于“我想说点什么”和“我根本不该开口”之间的、极其不自然的纠结。
他的嘴唇微微抿着,视线落在温软身上,却又好像没有完全聚焦,仿佛在透过她看着什么难以捕捉的东西。
温软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空碗。
“沈先生?”她轻声开口,带着询问,“是我吵到你了吗?”
沈砚辞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滑到她手中洗得干干净净的碗,再落到她身后那个安然待在纸箱里的墨点身上。
后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晚风拂过老旧书架时带起的、极其微弱的叹息声。
就在温软以为他又要用什么尖刻的言语来评价她这番“多管闲事”时,沈砚辞却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什么力量推着,不得不完成一个极其艰难的任务。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极其低沉、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声音,飘进了温软的耳朵里。
“谢谢。”
温软愣住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累而出现了幻听。
谢谢?
沈砚辞?
对她说谢谢?
这组合在一起的离谱程度,大概仅次于年糕突然开口朗诵《莎士比亚全集》。
她眨了眨眼,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甚至忘了该作何反应。
沈砚辞显然极其不习惯说这两个字,尤其是在这种……在他看来有些“软弱”的语境下。
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红色。
这抹红色与他此刻强装镇定的、面无表情的脸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再看温软,而是盯着旁边一盆半死不活的绿植,仿佛那盆植物突然长出了多么引人入胜的哲学内涵。
“为了……猫。”他生硬地补充了一句,试图为自己这反常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不那么涉及个人情感的解释,“它没制造太多混乱。”
这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
温软看着他这副明明做了件“好事”却别扭得像是刚被迫生吞了一只苍蝇的样子,最初的惊讶慢慢褪去,一种混合了好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浮上心头。
她明白了。
这句“谢谢”,不是因为她的照顾有多么出色。
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她的付出,并且,以一种极其笨拙和别扭的方式,表达了某种程度的……认可?
她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了然的、温和的笑容。
“不客气,沈先生。”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这句回应让沈砚辞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不自在。
他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就退回了书店里,并迅速而轻巧地关上了那扇后门。
“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关严了。
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谢谢”,以及那短暂而别扭的交流,都只是夜色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温软独自站在后院昏黄的灯光下,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纸箱里安然入睡的墨点。
晚风带来一丝凉意,她却觉得心口某个地方,微微地热了起来。
那个总是用冷漠和毒舌筑起高墙的男人,好像……并非坚不可摧。
至少,在那堵墙上,刚刚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而她,恰好是第一个窥见裂痕背后那一丝微光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在冰封的湖面上,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冰裂声。
预示着某种冻结已久的东西,或许正在悄然融化。
她抱着空碗,脚步轻快地走上通往阁楼的独立楼梯。
这一次,她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挥之不去的笑意。
回到阁楼,年糕正趴在窗台上,揣着爪子,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温软走过去,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年糕,”她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轻快,“你猜刚才发生了什么?”
年糕懒洋洋地“喵”了一声,甩了甩尾巴,显然对两脚兽的复杂情感世界兴趣缺缺。
温软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笑着。
她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个印着书店logo的纸袋上,里面还装着沈砚辞给她的养猫指南。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纸袋上“砚辞书斋”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字。
第一次觉得,这几个字似乎也带上了一点……温度。
而此刻,书店一楼。
沈砚辞站在工作台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修复工作。
他罕见地有些走神。
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台面上轻轻敲击着。
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自己刚才那句低不可闻的“谢谢”,以及温软那句带着温和笑意的“不客气”。
这感觉太陌生了。
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
涟漪虽微,却真实地扩散开来。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真是……麻烦。”他低声自语。
但这一次,语气里似乎少了些以往的冰冷与排斥,多了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无奈。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流淌进来,洒在书架和地板上,仿佛也为这个夜晚,镀上了一层不同于往日的柔和光晕。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