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抵达你的彼方

　　晚风吹入了雅舍，吹落下一片的灯花。

　　佐为端坐在他的面前，执扇说，“会非常的舍不得。”

　　进藤光抬头久久的望着他的脸，“是啊，那么热爱下棋的人，将围棋视为自己一切的人，连最后一盘棋都没有下完……应该会非常舍不得，会非常的不甘心吧。”

　　佐为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指腹微微拨动着手上的折扇，“会非常舍不得那一个和自己对弈的朋友。”

　　进藤光怔住了，眼神里有微微闪动。

　　佐为说，“酒逢知己，琴逢知音，棋逢对手，这是人生中无比畅快的事。如果是我的朋友，在棋还没有下完之下，我一定不会离开，因为那样子的话，一局没有下完的棋，没有来得及的告别，留下来的遗憾就实在太多了。”

　　“那为什么要消失了！”

　　进藤光突然站起身大声质问，“为什么要突然不见了！为什么要走啊！既然会留下那么多的遗憾，又为什么要离开啊！佐为！”

　　那一双眼睛满载着太多快要强忍不住的情绪，似乎在下一刻就会决堤。

　　你知道被留下来的那一个人有多么的痛苦吗？

　　明明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
　　习惯了你在身边。
　　习惯了每一天与你一起下棋。
　　那些个日日夜夜。
　　你就像影子一样与我亲密无间的在一起。

　　突然被剥离掉影子的人究竟有多么的痛？在他彻底消失，在他找遍了整个世界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时，他就像被彻底的打碎一遍再重组一样。在彻底的分离之后，像一只失去了自己栖息之地的幼兽，只得逼迫着自己疯狂的长出新的骨头，每一寸都带着成长的钝痛。

　　佐为持扇看了他许久，“在棋局没有下完前，没有任何一个棋手会愿意离开，我也是。”

　　光影在眼前不断的扩散交叠，模糊成了一片，直到眼泪滑落下来的时候再聚焦成了一个点。

　　佐为持扇低忖着说道，“他应该也不想离开你。”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像是终于得到了那一个自己追寻已久的答案，可是明明是自己追寻的答案，在得知的那一刻却还是那么的让人痛彻难抑，眼泪无法控制的流下来。

　　“哎——”

　　眼看着小孩在自己面前哭了起来，佐为神色顿时慌张了起来，手足无措的想要安慰安慰他，“但是离开也并不意味着结束，也有可能还会再见啊，迟早有一天你们还会再见面的也说不定。”

　　看着他一边哭的泣不成声一边伸手擦着眼泪，神情痛苦万分的模样，佐为微微怔住，犹豫了一会儿后，试探的伸出手缓缓地停在了他的头上。

　　进藤光怔住了。

　　佐为的眼睛是温柔的，“也许离别是为了下一次能够再见面，你这么在意你的这个朋友，他也一样非常在意你。既然是这样的话，我想，有朝一日你们终归还会再见面的。”

　　停落在他头上的那一只手是那么的真实，像是记忆里大人摸他头时的感觉，可又实在太过于陌生，陌生的让他恍惚着他手上那一份微凉的触觉，以为是围棋的白子盖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进藤光问，“离开的人也会难过吗？”
　　佐为说，“自然会。”
　　进藤光问，“那他会不会恨自己的朋友没有察觉到自己要走了？”
　　佐为说，“既然是朋友，为什么要恨？”
　　进藤光说，“因为……因为没有人发现这一件事，因为他明明已经有开口了，却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没有人发现他的恐惧，没有人发现他的不安。明明就在眼前！明明每一天都会见面！却一点儿，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进藤光痛苦的一双手捶向了桌案，泪水决堤，“我真的是该死！”

　　任由他发泄了一顿。
　　佐为没有再拦住他，也是在这一刻让他觉得，比起让这孩子压抑着那一份痛苦一言不发，让他彻底的哭出来或许会更好。

　　佐为说，“也许会有一点难过吧，但既然是朋友，我想他一定不会恨你，只是更多的会舍不得。”

　　进藤光问，“为什么？”

　　佐为持扇看着他，轻声的说，“因为直到最后一刻他都还在和你下棋呀。”

　　他将自己最后一刻的生命留给了围棋，留给了与他一起下棋的你。
　　又怎么会恨你？
　　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有多么的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围棋。
　　舍不得离开和自己下棋的你。

　　“……”

　　进藤光怔怔的睁着一双眼睛，像是后知后觉间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一瞬间回忆如潮水涌入。
　　有最开始的第一次相见。
　　从棋盘里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千年对围棋炽热不败的灵魂。

　　他们一起穿梭过秋日的银杏，走过每一条街巷小路，在人海茫茫中一起度过春夏秋冬。
　　那是曾经与他形影不离的人。

　　有多少的欢闹，有多少的快乐时光。

　　也曾经有过斗嘴和吵架，最后以他委屈巴巴的探出身子求和，一声又一声的叫着：阿光，呐，阿光。
　　那家伙。
　　耍的了帅卖的了萌。
　　切换起来更是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和压力。
　　他最多傲娇的佯装不在意的撑过第三声后，最后以拿他没辙的无可奈何的从床上坐起来和他下棋。

　　是的，只用下棋。

　　“……”

　　佐为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他的后背，任由着他在自己的面前放声大哭。
　　攥在手中的衣袖被他抓皱成团。
　　进藤光哽咽，“我以为他讨厌我了，所以，所以他躲了起来，故意不再见我了……我找了他好久，好久好久！我把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找了一遍，还有我能想到的他可能会去的地方……我想，等找到他之后，就带他去那些地方，他一定会高兴……可是，我找不到他，无论我怎么找……无论我怎么找，我都再也找不到他了……”

　　佐为低着头听着，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抚过少年的头发，无声的安慰着他。

　　凉水的月。
　　庭院里的花开的正盛。

　　是记忆里的那一个人，带着那一份入骨的温柔，将曾经的那一场午后的晚风重新的编织成了一个美丽的梦中的花园。

　　“会再见的，小光。”他说。

　　“佐为……”

　　“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

　　高杉真提着一坛从地窖里顺来的好酒站在了门口，看着在友人怀里哭成一团的伤心小橘猫，最终还是没有再进去打扰。

　　“换个地方吃吧。”捞走了跟在后面的小鬼。

　　爱哭鼻子的小鬼他可应付不过来。

　　月光照着一树盛开的花。
　　空气中，连吹进来的晚风都染上了一丝清甜的香，温柔的，闻起来格外的让人安心。

　　佐为说，“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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