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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风,湖鲜的邀约
  东方越来越白,晨光微微亮了起来,为长安城的屋檐瓦楞镀上了一层浅金。

  苏小满、阿年和阿史那·拓挤在熙熙攘攘的漕运码头边。

  他们望着眼前帆樯如林、舳舻千里的景象,心中充满了对未知旅程的期待与一丝离别的怅惘。

  渭水河面上弥漫着晨雾与水汽,混合着泥土、货物和船上炊烟的味道,与西市浓郁的香料气息截然不同。

  “这一路南下,运河两岸好吃的好玩的肯定不少!”阿年吸了吸鼻子。

  他试图从复杂的空气中分辨出食物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惹得苏小满抿嘴一笑。

  连日来的紧张冒险,让这寻常的市井烟火气都显得格外珍贵。

  阿史那·拓则显得有些沉默。

  他摸了摸怀里小心收藏的那片暗红色“鬼椒”碎片。

  这是他与家族、与长安仅存的深刻联系之一。

  “父亲说,江南气候湿润,物产丰饶,尤其是各种河鲜、湖鲜,味道极其鲜美,讲究个‘本味’。”

  “烹饪手法与我们西域乃至长安的浓墨重彩大不相同。”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

  “祖父生前也曾提过,极致的‘鲜’味,能让人舌底生津,回味无穷,仿佛能感受到山川水泽的灵秀之气。”

  “或许,这就是铜镜爷爷所说的‘鲜灵珠’所在。”

  苏小满点点头,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铜镜。

  镜面温润,经过辣灵珠珠核归位那一晚的强烈共鸣后,上面的裂纹似乎又愈合了少许,光泽也更显内蕴。

  她想起铜镜爷爷的指引:“江南水乡,鲜灵珠的气息,藏在极致的‘鲜’味之中。”

  “可是,‘鲜’到底是什么味道呢?”苏小满有些困惑。

  不同于甜的抚慰、辣的刺激。

  “鲜”似乎更加微妙,难以捉摸。

  她在百味斋学艺时,师父总说“高汤提鲜”,但那多是依靠食材本身长时间熬煮出的醇厚。

  而铜镜爷爷所说的,与水乡、与极致鲜味相关的灵珠,又会是怎样的存在?

  “这还不简单!”阿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鲜嘛,就是鱼汤那种,喝下去肚子里暖烘烘、嘴巴里舒服得不得了的味道!”

  “等到了地方,找条最肥的鱼,炖一锅奶白色的汤,保准啥都明白了!”他的简单直白,冲淡了离愁别绪和前方的迷雾,让气氛轻松起来。

  就在这时,铜镜轻轻震动,镜面泛起一层如水波般柔和的浅青色光晕。

  铜镜爷爷的声音在他们心中响起,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指引的温和:“孩子们,即将登船远行,前路漫漫,亦是新的开始。”

  “‘鲜’之一味,于五味中最是微妙含蓄,它并非一味浓烈张扬,而是重在调和。”

  “旨在激发食材本身最天然、最纯净的美味。”

  “正所谓‘至味无味’,最高级的鲜味,往往在于凸显本真,让人感知天地孕育之物的精华。”

  铜镜爷爷的话如同在三人心中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苏小满若有所悟:“所以,鲜灵珠的力量,可能不是那种一下子就能尝出来的强烈味道。”

  “而是……一种让食物变得更像它自己的、完美的样子?”

  “可以这么理解。”铜镜爷爷肯定道。

  “譬如江南名菜‘松鼠鳜鱼’,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其妙处不仅在调味,更在于凸显了鱼肉的鲜活弹嫩。”

  “又如‘荷叶粉蒸肉’,肉香中沁入荷叶的清香,油而不腻,关键在于蒸汽锁鲜,融合自然之味。”

  “这些都是‘鲜’的体现。”

  “而鲜灵珠,很可能就隐藏在这类追求本真、凸显天然风味的极致菜肴之中,或者与某种独特的水域精华息息相关。”

  铜镜爷爷的描述,为江南之旅勾勒出一幅充满滋味的诱人画卷。

  阿史那·拓想起家族商队带回的关于江南的见闻,补充道:“我还听说,太湖流域有一种‘三白羹’。”

  “是用白鱼、银鱼、白米虾三种洁白的水产同煮,味道清鲜至极,据说能鲜掉眉毛!”

  “还有春天里的腌笃鲜。”苏小满也回忆起师父的讲述。

  “用春笋、鲜肉、咸肉一起慢火煨煮,笋脆肉烂,汤浓醇厚,那种鲜味是层层递进的……”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凭借听闻和想象,拼凑着对江南鲜味的认知,也对寻找鲜灵珠的任务有了更具体的憧憬。

  即将开始的,不仅是一场地理上的迁徙,更是一次味觉与心灵的探索之旅。

  登船的时辰到了。

  三人辞别了前来送行的阿史那掌柜,临走时他再三叮嘱儿子注意安全,并塞给他一包沉甸甸的、用于沿途花销和打点的金币,他们便踏上了跳板。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中等大小的客货两用漕船,船身吃水颇深,载满了即将运往南方的绸缎、瓷器以及北方的干货特产。

  船老大是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汉子,对三位小客人,尤其是付了丰厚船资的阿史那·拓颇为客气,特意在船舱里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相对整洁通风的角落。

  漕船顺流而下,驶出长安,两岸的景致逐渐从雄浑的关中平原过渡到沃野千里的中原大地。

  白日里,船工们喊着号子,用力划桨或撑篙。

  夜晚,漕船会停靠在沿河的大码头或热闹的市镇旁过夜。

  每一次停靠,都是阿年最兴奋的时刻。

  他总能像地鼠一样灵敏地钻入市集,用几枚铜钱买回当地最新奇的吃食:刚出笼的、馅料各异的汤包。

  用新鲜河虾做的、透亮鲜美的馄饨。

  油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鱼。

  或是清甜爽口的瓜果……

  苏小满则会仔细品尝,用心记下不同的风味,并与铜镜爷爷交流感受。

  阿史那·拓则负责用他日渐流利的唐言与船工、商贩攀谈,打听沿途风物,尤其是关于江南美食的种种传说。

  铜镜爷爷时而会在他们品尝特定食物时给出点评,仿佛一位博学而慈祥的美食导师。“此地产的茭白,清炒最佳,能吃出春水的味道。”

  “这银鱼甚好,用来蒸蛋,滑嫩鲜美,可称一绝。”通过铜镜爷爷的指引和亲身体验。

  三个北方孩子对“鲜”的认知,不再局限于想象,而是开始与真实的水土、物产联系起来。

  他们感受到,越是靠近南方,食材似乎越发注重时令与原味,烹饪手法也趋向清雅。

  这一日,漕船行至运河与淮水交汇的巨大码头,等待闸口放行。

  码头上人声鼎沸,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在此集散,空气中也混杂着更复杂的饮食风味。

  阿年照例溜下船去探寻美食,回来时却眉头微皱,手里只捧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馅料是马齿苋和豆腐的素包子。

  “怪事,”阿年咬了一口包子,嘀咕道。

  “码头上好几个饭摊都在议论,说最近南边好些地方,特别是太湖流域,打上来的鱼虾总带着点说不清的‘土腥味’,味道大打折扣。”

  “连最有名的‘太湖三白’都似乎没以前那么鲜了。有人说是因为今年雨水多,也有人偷偷议论,是不是水府出了什么怪事……”

  苏小满和阿史那·拓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凛。

  普通的天气原因或许会导致渔获减少,但影响到特定水域水产品质的“本质”,这听起来并不寻常。

  尤其是联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寻找与“鲜”味息息相关的灵珠。

  苏小满立刻集中精神,沟通铜镜:“爷爷,您听到了吗?太湖鱼虾失鲜的事……”

  铜镜表面泛起微澜,爷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嗯……老夫亦有所感应。”

  “水流滞涩,清气不畅,鲜韵蒙尘……这并非寻常天时所致。”

  “恐怕……是有外力干扰了水脉灵性,或者……与鲜灵珠的异动有关。”

  “若灵珠之力失衡或被邪气侵染,其守护水域的生机与滋味,必受其害。”

  铜镜爷爷的推测让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原本充满期待的美食之旅,似乎从起点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太湖鱼虾失鲜,很可能就是他们需要面对的第一个线索,甚至是危机的前兆。

  “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太湖!”阿史那·拓握紧了拳头。

  夜泊秦淮遇故知

  数日后,漕船夜泊于繁华的秦淮河畔。

  两岸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酒肆茶楼林立,香气四溢。

  然而,三人却无心欣赏这六朝金粉之地的夜景,一心记挂着太湖的异状。

  他们决定上岸,在码头附近找家食铺吃点东西,顺便打听更多消息。

  他们走进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专做船工生意的小饭铺。

  店面简陋,但食客众多,热气腾腾。

  刚坐下点了几样小菜:一碟盐水鸭肫,一碗鸭血粉丝汤,一笼小笼包,忽然听到邻桌几个商人模样的食客正在高声谈论。

  “……所以说,刘老三那船‘刀鱼’,算是彻底砸手里了!”

  “运到杭州,人家一尝,说味儿不对,硬是压价三成!”

  “唉,今年这水里的东西,是有点邪门。”

  “不光是太湖,听说洪泽湖、鄱阳湖那边,也有老饕抱怨,说吃不到往年的‘那个鲜劲儿’了。”

  “我有个表亲在苏州开饭馆,他说得更玄,讲什么月圆之夜,看到湖心有异光闪烁。”

  “还有若有若无的歌声,第二天打上来的鱼就没了魂似的,吃起来木渣渣的……”

  异光?歌声?鱼失其鲜?

  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指向性越发明显。

  苏小满下意识地摸了摸铜镜,镜面微凉,并无特殊反应,说明附近没有强烈的灵珠气息。

  但那些传闻,无疑加重了他们的担忧。

  就在这时,饭铺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穿着满是油渍围裙的店家伙计,正拦着一个衣衫有些褴褛、但眼睛异常明亮的少年:“去去去,小叫花子,别处要去,我们这儿忙着呢!”

  那少年却不恼,也不走,只是踮着脚尖,使劲嗅着空气中食物香气,喃喃道:“……火候过了三息,鸭肫老了半分。”

  “粉丝煮得急了,芯子还有点硬。”

  “这笼包子……啧,褶子收口处厚了零点三分,面皮泄了劲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苏小满耳中。

  她惊讶地望过去,只见那少年年纪与阿年相仿,身材瘦小,脸上沾着灰。

  但一双眼睛却像湖水般清澈,此刻正专注地盯着厨房方向,鼻子轻轻闻嗅着,仿佛在分析着每一缕飘出的味道。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乞儿会有的神态和言语!

  苏小满心中一动,端起那碟还没动过的盐水鸭肫,走到门口,对店家伙计说:“小哥,这位小兄弟怕是饿了。”

  “这碟鸭肫算我请他吃的。”说着,将碟子递到那少年面前。

  少年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苏小满,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警惕,但食物的诱惑终究更大。

  他接过碟子,低声道了句“谢谢”,便迫不及待地用手捏起一块鸭肫放入口中。

  只咀嚼了两下,他的眼睛顿时亮了,含糊不清地赞道:“盐水比例恰到好处,花椒香气也正!是老师傅的手艺!”

  苏小满在他身边蹲下,假装随意地问道:“小兄弟,你鼻子真灵,光靠闻就能知道火候和面皮?”

  少年咽下鸭肫,看了看苏小满清澈的眼睛,又瞥见她腰间挂着的、看似普通却隐隐觉得不凡的铜镜,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我家以前是开茶楼的,我自小在厨房长大……”

  “后来,后来出了事,就剩我一个人了。”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但随即又闪过一丝倔强。

  “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对味道敏感点。”

  阿年和阿史那·拓也走了过来。

  阿年递过去一个热乎乎的小笼包:“喏,再尝尝这个?”

  少年接过,小心地咬开一个小口,吸掉汤汁,再细细品尝皮和馅,然后很认真地评价:“馅儿调味不错,很鲜!”

  “但就像我刚才说的,褶子口的面皮稍微厚了点,影响了整体口感。”

  苏小满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她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小兄弟,你听说过……太湖的鱼虾,最近味道不太对劲的事吗?”

  少年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近三人,用极低的声音说:“你们也听说了?何止是味道不对劲!”

  “我……我前段时间在湖边偷偷打渔糊口,亲眼见过!”

  “月圆那晚,湖心真的有一片地方在发光,还有……还有一种让人心里发慌的、细细的歌声!”

  “第二天,那片水域打上来的鱼,眼睛都是浑浊的,煮出来汤色不清,味道也……就像他们说的,没了魂儿!”

  他的亲眼所见,证实了商人们的传闻!苏小满心中剧震。

  她几乎可以肯定,太湖的异状,绝对与鲜灵珠有关!

  “我们正好要去苏州一带,”阿史那·拓接口道,“小兄弟,你对那边熟吗?”

  “能不能……给我们当个向导?我们管吃住,还有工钱。”他晃了晃手里的钱袋。

  少年看着眼前三个气质不凡的同龄人,尤其是苏小满眼中真诚的光芒和阿史那·拓手中诱人的钱袋。

  他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食不果腹的现状,以及太湖边那令人不安的秘密,他咬了咬牙,重重点头:“好!”

  “我叫江小鱼,就是太湖边长大的!”

  “我带你们去!不过……那边现在可能有点不太平,你们得小心。”

  有了熟悉水性和当地情况的江小鱼加入,接下来的行程顺利了许多。

  数日后,漕船终于驶入江南运河的支流,距离太湖越来越近。

  空气中的水汽更加丰沛,带着水草和荷花的清芬。

  但若仔细分辨,似乎真的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快的滞涩感。

  仿佛清澈的溪流中混入了一缕浊泥。

  夜晚,众人都已歇下。

  苏小满独自坐在船舱边,望着天边那轮日渐饱满的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离月圆之夜越来越近了,太湖的谜团,鲜灵珠的踪迹,还有那个神秘的“饕餮客”严苦,是否也已将魔爪伸向了这水乡泽国?

  新的伙伴江小鱼,又会在接下来的冒险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铜镜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苏小满轻轻抚摸着镜面,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温暖力量和对未来的指引。

  “铜镜爷爷‘’”她在心中默问。

  “我们真的能找到鲜灵珠,解开太湖的秘密吗?”

  铜镜爷爷慈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顺其自然,以心为镜,以味为引。”

  “孩子们,你们已经凭借智慧与勇气闯过了诸多难关,集结了值得信赖的伙伴。”

  “前方之路,虽迷雾重重,但只要坚守本心,明辨五味之真,必能拨云见日。”

  “记住,真正的‘鲜’,在于万物和谐,生生不息……”

  漕船轻轻摇晃着,破开平静的水面,向着那片笼罩在月光与谜团下的浩瀚湖水驶去。

  夜风送来远方的气息,是荷香,是水汽,也仿佛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等待被唤醒的“鲜”之韵律。

  新的冒险,就在这柔美而深邃的江南夜色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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