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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树
零几年,芜城很小很破,只有少年宫这一所话剧院。
剧院门口,飘着爆米花和烤红薯的香甜气息。
一个小孩拽着妈妈衣角,软磨硬泡,“妈妈,给我买一份嘛。”
反正也不贵,只要两块钱。
可一买完,就被检票的拦下:“看话剧不许带吃的。”
母亲皱了皱眉,“只是爆米花而已。”
检票员极难说话,“那也不行。”
爆米花被扔进了垃圾桶,小孩也哇哇大哭,当母亲当然不好受。
她暗骂检票员是个傻逼,一边哄道,“佳佳,不哭。等出来我再给你买。”
丁秋兰和丁姚才进来,就发现小剧场坐满了人。
邻座,有人磕着瓜子。
他是小混混魏奇,素质也堪忧,只顾自己爽,瓜子壳满天飞。
丁姚惊呆了。
魏奇也注意到了少女的眼神,目光凶凶的,“呵,是你。”
丁姚犹豫了下:“这里不能吃东西……”
她似乎要告状。
魏奇简直怕了她。丁姚长得又乖又漂亮,却是个很狡猾的人。
“你敢揭发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丁秋兰跳了跳眉,“呦呵,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魏奇怒了,“大妈,你人身攻击。”
检票员也被引来了,他看着魏奇,“你不想看就出去。”
魏奇揣着瓜子,跟孙子似的,“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坏了。”
这时候,话剧还没开始。
舞台的红幕布,虚虚掩着,隐约能后面十来个白裙少女。
她们淡妆,细腰,亭亭的,美丽又张扬。
魏奇的脚下,落了一层薄薄的壳。
他一边看,一边赞叹,“这群妞儿真不错。”
丁姚蹙了蹙眉,不懂为什么魏奇会有票。
英文音乐响起,轻快活泼,话剧《柠檬树》开始了。
零几年,会英文的人少,更别提听懂英文歌。
黑暗闭合的空间,英文歌曲,简直是催眠的白噪音。
刚开始,观众还能提起精神,可没一会儿,便有人睡着了。
丁秋兰也合上了眼。
丁姚静静的看着。
就在台下人睡得正香的时候,剧院的灯,一瞬间暗了。
台上的话剧少女们,一个个乱了阵脚。
随着一声尖叫,一个重重的东西,砸在了地上。
这时候,剧院的灯,再一次亮了。
让人惊讶的是,刚才摔了人。
台柱子江凌玉,蜷缩在台下,她捂着脚踝,脸色煞白。
剧院里静了一瞬。
第一排的贺改静猛地站起:“凌玉!”
“妈妈……”江凌玉抬头,泪已淌了满脸,“有人推我。”
话剧圈的暗斗从不新鲜。
曾经,有人为了争表演机会,往舞鞋抹松节油,害得对手摔倒瘫痪。
贺改静心疼宝贝女儿,“到底是谁推的你?”
当然没人承认。
江凌玉自己也不知道。
她哭得梨花带雨,“灯一黑……我就摔下来了。”
贺改静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刘院长,你们剧院的人,就这么不负责吗?”
刘平额角渗出细汗,“今日值班的是谁?”
柏梁生快步出来,他在剧院工作,负责设备维护。
“大家不要慌张,机器已经修好了。”
江凌玉脸色很白,她颤着手:“我不知道谁推的,但我知道,这里有个小偷!”
全场一片哗然。
江凌玉掠过攒动的人头,指的人,恰恰是后排的丁姚。
丁姚僵在原地。“江学姐......”
“别叫我学姐!”江凌玉眼眶通红,“我给柏易的票,为什么会到你手里?”
少年宫的话剧,一票难求,丁姚压根进不来!
丁姚沉默。
窃语声响起,如潮水般蔓延。
“看着挺乖的,居然偷票?”
“难怪坐那么靠后……”
丁秋兰一把护住丁姚:“票是我厂里发的!小姑娘,说话要负责任!”
“证据呢?”江凌玉昂起下巴,“你说是厂里拿的,怎么证明?”
所有观众手里的票,都一模一样,根本没法分辨不同。若要能出证据,便很难了。
僵持间,柏易走了过来。
“江凌玉,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他语气平淡,“我来了。”
江凌玉一怔,她仰脸看他,眼里蓄着泪光:“柏易……”
丁秋兰到底眼光毒,见有转机,声音陡然扬起。
“你果然搞错了。你要请的人就在这儿!现在总能证明我家姚姚清白了吧?”
江凌玉怔怔点头。“是的。”
丁秋兰紧追不放,“之前,你空口白牙的污蔑,是不是欠她一个道歉?”
道歉?
江凌玉咬住下唇。让她向丁姚低头?
绝不可能。
一旁的柏易眉峰微蹙,神色淡了下去。
江凌玉心一紧,不想在柏易面前留下坏印象。
江凌玉捏着脏污的芭蕾裙,死死的瞪着丁姚。
丁姚不像她化了妆,只是普通的中学生打扮。灯光下,她端鼻樱口,幼态又俏丽。
江凌玉猛然觉得,丁姚比她还要漂亮。
她心中闪过了一丝嫉妒,咬牙道,“......对不起。”
丁姚语气柔和:“没关系。江学姐,你受伤了,应该先治伤。”
终于,江凌玉被送往医院,脚踝已经很肿了。
观众散席,走出了剧院。
丁姚小跑追上前方身影:“柏易!”
少年身形清瘦,他像根折不断的青竹,冷漠又孤傲。
“我以为你不会来……”丁姚眼睛亮亮的,“刚才一直没看见你。”
剧院的灯是浅色的,很温柔的色彩。
柏易五官清晰,轮廓优越。“我在后台帮忙。”
柏梁生在剧院后台工作,柏易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丁姚觉得遗憾。这场话剧,挺不错,柏易没看,有点儿可惜。
远处的魏奇吹了个口哨,“谢了你的票。”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和柏易再有过节,也不会这样。
街上秋风吹,丁秋兰感叹。“人多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
她听剧院的人说了,江凌玉摔得很严重,至少要三个月练不了舞。
丁秋兰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沉默的外甥女。
“姚姚,你跟我说实话,”她目光如针,“你和江凌玉,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否则,江凌玉为何把污水泼到她身上。
丁姚睫毛颤了颤。
她再迟钝,也明白那两张票,是江凌玉悄悄塞进她书包里的。
若她给了柏易,江凌玉便如愿以偿;若她没给,今日这场“偷票”的戏码,就会被坐实。
丁姚的唇抿得发白,始终没说话。
丁秋兰见她恹恹,心头一软,“那个江凌玉,总往柏家跑,小小年纪就不规矩,以后会吃苦的。”
柏梁生在剧院工作,托这层关系,江凌玉很早就认识柏易,有事没事往梧桐巷跑。
大人们虽不明说,心里都清楚。
看着白净稚嫩的少女,丁秋兰目光肃然。“还有那个柏易,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儿。”
其实,院里的人都不喜欢柏易。
他话少,心思沉,模样生得太好。
这样的男孩,像一泓静默的潭,生来就是招祸的。
她家姚姚是个乖孩子,清清白白,可不能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丁姚默然,“姨妈,我知道了。”
*
一过周末,芜城就变天。
天边灰蒙蒙的,压着一层水汽。雨丝黏在皮肤上,带着沁人的凉。
周一,是芜中雷打不动的升旗日。
今日下了雨,所有学生都坐在教室,不用查校服,不用列队,简直是意外之喜。
四下浮动着轻快的低语。
唯独后排,却是一片死沉。
邵析趴在桌上,用校服蒙住了头。
班主任吴同盈巡视早课,轻轻拍了拍他:“早上凉,别睡了。”
邵析这才慢吞吞直起身。
他似乎很怕柏易,不敢靠的太近,还往过道缩了缩。
吴同盈看在眼里,轻叹了声。少年人的嫌隙,比蛛网还难理顺。
她抬眼扫过教室,下雨天,除了零星空位,人都齐了。
吴同盈站在讲台上,“开学快一个月了,座位该调一调了。趁今天下雨,我们重新排。”
班里乱哄哄的。
换座位?
按惯例,总要等到月考之后。一班这次,竟提前了。
有学生雀跃着问:“吴老师,能自己选同桌吗?”
吴同盈微笑:“可以提意向,但最终还是要按老师的来。”
意思很明白,只给一半自由。
教室顿时沸腾。
有人扯着嗓子拉拢:“跟我坐!我零食分你一半!”
也有人小声央求:“我们坐一起吧,我以后上哪儿玩都叫你。”
吴同盈不禁失笑。这群孩子,关心的还是吃喝玩乐。
排座位,遵循高矮胖瘦,也参考入学成绩和近期表现。
班里三十个人,跟棋子似的,被逐一安放。不一会儿功夫,只剩零星几个空位。
吴同盈最关心的,还是那个沉默不说话的少年。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柏易是我们班成绩很好的同学,有那位同学,想跟他做同桌?”
剩下的几个同学,蠢蠢欲动。
但一想到冯扶枢,顿时头埋得更低了。
冯扶枢是个母老虎,她讨厌柏易,谁跟柏易做同桌,谁就会被针对。
这种由教师带来的隐形霸凌,让其他学生也不敢选他。
邵析换了个文静的新同桌。
他昂着下巴,恢复了张扬的嘴脸,嗤笑嘀咕。“柏易那个傻逼,阴沉沉的,谁敢选他。”
柏易垂眸,眸光黯了黯,似乎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吴同盈有点儿尴尬。
她教学数十载,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全班三十个人,没一个选柏易的。
看来,柏易的人缘真的很不好。
吴同盈也不想管了,几乎想让柏易一个人坐。“真的没有人吗?”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清甜的嗓音。
“老师,我想和他坐。”
所有人循声望去。
丁姚收了伞,立在门口。
她的校服里,套了柔软的毛衣,发梢沾了细亮的水珠。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丁姚走向柏易。
少女的气息温和,稚嫩,在他身边坐下。
柏易唇线紧抿,像一根绷着的弦。
吴同盈也很震惊。
丁姚是一个很乖很善良的女孩,不应该和柏易这种冷漠的少年做同桌。
吴同盈忍不住确认:“丁姚,你确定吗?”
她比较偏袒丁姚,还是希望她能改变想法。柏易不适合做同桌。
柏易心烦意乱。他知道丁姚善良,不想见他狼狈。
可是,他不需要她的怜悯,也不想看到她的退缩。
抢在少女回答前,柏易侧过脸,冷冷丢出一个字。“滚。”
我不要你的怜悯。
丁姚的眼神清凌凌,却有点儿委屈:“柏易,你很讨厌我吗?”
“……”
柏易沉默地别过脸。
窗外,雨还在下,细密如针,扎在透明的玻璃上,映出浅浅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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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姚好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