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霜来

　　隔天，金伯伯就收到了来自铜锣村的回信。
　　据说他们村已经给之前向仙门求道的乡里人去了信，那人回的信里倒是说了近几日会赶到。
　　得知这个消息，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种自己的家人的安全都得依仗别人的感觉真不好受。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的体质究竟是否适合修仙，而且，一般设定来说，还得首先知道自己的灵根属性。
　　这个要去仙门用专门的测灵珠才能测出来，算是对前来拜师的修仙弟子一个入门考核的基础。
　　我昨晚趁家人不注意，就学着像小说里的角色那样，闭着眼盘着腿，端坐在床上，尝试感受身上那些类似什么灵根、识海、丹田之类比较抽象的概念。
　　虽然在二十一世纪我完全没有这种东西的感觉，但是现在既然有这个背景设定，说不定就会感觉到什么。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闭着眼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那些普通修仙人究竟是怎么入门的，感觉起步是最令人困惑的，要无生成有的过程总是很迷茫。
　　我继续做出了一些奇怪的姿势，比如将食指与中指合并，在空中画出扭曲的弧线，就像尝试调用周围所谓天地灵力的那种感觉。
　　自然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我从前世就是这么平凡，在大千世界又是那么无力，难道我就只能对保护家人这件事认命了吗
　　结果我莫名其妙的举动，被进门的阿兄尽收眼底。
　　“……我只是在锻炼身体……”
　　我心虚地尝试欺负没有现代相关知识的阿兄。
　　但阿兄却将手指隔空一挥，桌子上的茶壶盖子突然腾空飞了出去。
　　“？？？”
　　这……这是什么！
　　这绝对不是什么魔术吧！
　　不是……难道原本就比其他人聪慧的阿兄早已经自行领悟修仙了？
　　“阿兄……你是什么时候会这个的……”
　　“之前你有次往后摔倒的时候，情急之下来不及扶你，下意识地想让旁边的草垛往你后面垫着，好像就成功了。”
　　“……”
　　没记错的话那是前年的事吧！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单纯就是运气好，摔在了还没收拾的草垛上！
　　不愧是天才阿兄，居然就这么自学成才了！难道阿兄拿的就是传说中的男主剧本？
　　“阿兄绝对是有天赋的！为何之前没有去求道呢？”
　　“……什么天赋？”
　　？
　　“阿兄……你对做出这样的事情不会感到奇怪吗？”
　　“或许被廒神保佑了吧。”
　　廒神……？那不是我们忘归村的土地神吗？
　　“那是什么意思？”
　　“廒神似乎偶尔会保佑忘归村的几个村民一些神力，大概我这样隔空取物的神力就是它保佑的。”
　　“……”
　　果然闭关锁村的弊端就是这么出现的。
　　阿兄居然完全没意识到这是能够调动灵气的表现！
　　若阿兄三年前就去名门正派接受正统的教育，凭他的智慧，估计现在也至少应该能达到类似筑基后期那样的实力了。
　　即使这样，现在的情况依旧严峻，忘归村有着一百多户人家，光靠阿兄估计也无法保护每个人。
　　“阿兄，你教教我当时的感觉！”
　　总之，我不能继续就这么待着，赶紧跟阿兄请教，希望能力所能及地做自己能做的事。

　　“我们得去铜锣村一趟。”
　　为了能表现诚意，阿爹决定直接去铜锣村进行交涉，但眼下还有一件事也不可耽搁。
　　忘归村的托月行日子在即，这个传统一直是代表着忘归村与外界红尘所积累下来百年不变的诚信。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分成两路了。"
　　朱家叔叔建议道。
　　"一行人去托月行，即使不卖货物，也要给宿圭城内的那些等着我们的商户一个交代。另一行人则去铜锣村与他们的村长交涉.”
　　朱家叔叔思忖了片刻，环视了一下目前一同在村长家提出自己的建议。
　　“我认为最为妥当的安排，是我们朱家与金家去宿圭城，白家跟村长去铜锣村。”
　　要论名望，确实白家是最高的，在之前旱灾的时候，由于独有的狩猎以及野菜知识，白家为铜锣村提供了高贵的经验，解决了最紧迫的果腹之急。
　　而金伯伯那种性格，确实不太适合交涉。另外，朱家在宿圭城所拥有的常客最多，跟商会的会长觞老板也最熟，确实更适合去宿圭城负责这次的托月行。
　　“……让晦儿和小翎也跟着你们去吧。”
　　阿爹冷不丁提出这个建议，我诧异地望向他。
　　阿兄只是微微一怔，但仿佛马上明白了阿爹的意思，点头默认。
　　阿兄是今年满十八，达到了能进商会的门槛，作为几乎是忘归村下一辈的门面，阿兄在上个月已经加入了商会，原本这个月，他便要第一次参加商会的内部决策，阿爹应该是考虑到第一次缺席会对阿兄日后的信誉造成不好的影响。
　　其次，若真的遇上妖魔，已经几乎与阿爹一同高的阿兄，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有着猎户人的经验，大家的危险性也更少一些。
　　但我不清楚为何阿爹要我也要跟着去。
　　虽然我也无法分辨究竟是留在村里跟着阿爹去隔壁村寻求帮助比较危险，还是去或许情况更糟的宿圭城比较危险。但如今若我跟阿兄都离开，那就是阿爹得一个人撑住一整个村的安危。
　　“我要留下来！老头子不在，我要保护好娘！”
　　金珑倔强地插嘴道。
　　“阿娘多病，我也留下来照顾阿娘。”
　　盈盈姐也不愿离开体弱的母亲身边。
　　“臭小子，还挺懂事！那你好好照顾你娘。等你爹回来。”
　　“盈儿，安心照顾你娘，卢家那边交给爹。”
　　金大伯与朱叔叔没有反对他们的要求。
　　我内心也希望能留下来陪伴阿娘，阿爹会离开村里去铜锣村，我得跟着阿兄去宿圭城，那阿娘岂不是只一个人在家中为我们担惊受怕。
　　“霜霜放心，我会连同干娘一起照顾！”金珑马上就看出我的思虑，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还有我也在呢。你不相信阿珑这个小子，总得相信姐姐我。”
　　听到金珑与盈盈姐对我的保证，我回应了他们一个感激的笑。

　　夜里，阿娘脸上满是对我的担忧，脸上还不断滚落的泪水。
　　在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阿娘原本想责备阿爹为何让我去更危险的宿圭城，但似乎她也想到了如今忘归村内也没有什么能保护孩子的人。至少在宿圭城，说不定还会遇到来自各地的能人异士，那边也更热闹人更多，还有拥有人脉的霜老板。说不定反而更安全。
　　阿爹对我们招了招手，将我们唤到院中的梅树下长谈。
　　他说，他明白，忘归村享受了百年的安宁。这样的日子美满又幸福，但也同时意味着忘归村的村民，比外界那些在世间纷乱中生存的外人，更为弱小。
　　忘归村的人没有危机意识，也不了解有时候会面临残酷的事情，更没有能力去面对突如其来的虐杀。一直以来，他们认为最为天大的事情，仅仅是粮食是否丰收，家畜是否无恙，忙碌着自己普通而满足的生计。
　　也正是因为这样，忘归村才一直过着与世隔绝，不卷入外界的生活。
　　但在这样的环境中，白家作为唯一一户时常会遇上凶悍的猛兽的猎户，有着比他人更接近死亡的经历。阿爹甚至之前对上了一只陷入癫狂的巨熊，幸好顺顺靠着疾风般的脚程为阿爹引开注意力，否则阿爹那次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这次的事情，阿爹比谁都明白事态的重要性。
　　他的话，不同于平日里对我们教导时的谆谆温情，也不同于传授我们经验时的严谨认真，而是另一种语重心长，像是在传递一种更加沉重的东西。
　　他让我们要学会承责。
　　掌事权力越大，要承担的责任也越多。
　　他让我与阿兄负责托月行，他则负责为守护村民尽自己所能。同为白家人，不可推诿。若有万一，他似乎也准备只身引开妖魔，让其他村民先行躲避。
　　我忍住不断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阿兄似是安慰我一般，让我靠在他怀中。阿爹望着我的眼神里，是满满的自责。
　　或许是觉得，应该起码让我与阿娘待在一起，无需为了白家做到这种地步。
　　但他不知道，我内心却比他更为痛苦以及懊悔。
　　是阿爹与阿娘收留了我，若不是他们，我早已夭折在那林中幽滩上。而我生病后，他们又对我不离不弃，将我养大，病好之后，依旧待我无微不至。
　　以往一家人同甘，如今共苦自是理所当然。
　　反而是我，明明拥有着前世更为现代的记忆，却为何与其他人有任何差别，完全没有自己所能的事情。
　　有些人会有全知视角，知道剧情的走向，有些人则有金手指，逐渐获得能力自保甚至保护他人。
　　我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来自前世的一堆没用的心理创伤与独有自我的一套原则。
　　屋内，是阿娘为我们祈福一般唱起了白家谣。
　　阿爹抬头望了一眼因临近霜降而无叶无花的梅树，视线停留在其中一处梅枝上。
　　“我与你们娘亲等你们回家看梅花。”

　　两天后，我们一行人在村口互相道别，阿娘脸上依旧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其实我曾想过阿娘也随我们一起去宿圭城。但阿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待在村里，因为作为村里唯一的医者，她不希望在这种可能人人都会受伤的情况下离开。
　　忘归村的大家，都是家人。
　　“小翎，一定不要跟晦儿分开。”
　　阿娘反复嘱咐我，紧紧地将我与阿兄的手叠放在一起。
　　“我知道的，阿娘。”
　　“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离开小翎半步。”
　　阿兄也紧紧地将我的小手包裹在他的掌心之间，腰间崭新的佩刀似乎也能感应到此刻的承诺一般熠熠生辉。
　　听说那是金珑今早送过来的，应了之前答应曾要给阿兄做一件佩刀的承诺，只是比预想的更早了一些。
　　一旁也准备起身去铜锣村的阿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近我们，伸出了他那带着茧子的粗糙的手，一手搭在了阿兄的肩上，一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明日，无法为我家小翎过生辰了。等你们回来，阿娘给你们做梅花糕。”
　　"早日回来。"
　　“好。”
　　朱家叔叔与金大伯带着我们俩上了乌篷车，我掀开车窗的帘子，对着阿爹与阿娘还有一同来送行的乡亲们挥手。
　　金珑未曾来送行，我在想或许他正在忙钻研着我昨日留给他的那些手抄纸。
　　我思考了很久，搜罗所有我脑中能想到的有关记忆，花了一天的时间，将我觉得或许有用的东西都记录在了手抄本上，交给了金珑。虽然大致瞅了一眼的金珑一开始神色震惊，但马上就沉迷其中，极为认真地翻看了起来。
　　或许，那就是我现在所能做到的唯一的事了。

　　随着车辙开始缓缓在托月行的路上滚动，我听到乡亲们再次为我们唱起了那月月不变的《忘归谣》。
　　“……

　　不曾忘归，
　　不曾忘归，
　　十里青炱催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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