莜莜凛风中，孤舟夜行

　　姜家老宅

　　临别前，赵衍舟拿出了一只通体温润发青的云纹碧玉簪，他一刀一刀亲手雕琢而成。簪体触手生温，赵衍舟握着刚雕刻好的玉簪于虚空中缠绕了几圈。想到将来他能够亲手用这只簪子为姜莜挽发，顿时心如涟漪，摇曳荡漾，久久不能平静。

　　他握住姜莜的肩膀，阻止她继续向后退缩，一手将碧玉簪插在了她的发髻间。乌发碧簪，朱唇粉肌，眸似秋水，眉如远山。赵衍舟细致地拂过姜莜的发丝、眼尾，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睫羽和那如羊脂玉般温润细腻的脸庞。他眸中的情欲满得将近溢出来，却仍克制着心中疯狂滋长的欲望，发乎情，止于礼。

　　“这是孤的谢礼，熙儿不要想太多。你在这里好好养病，等着孤回来接你。”

　　两人的额头几乎都要抵上，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对难舍难分的痴情鸳鸯。赵衍舟捧着姜莜的脸庞，沉重的檀香混着他温润的气息笼罩着姜莜，这是头一次他的靠近让姜莜觉得很踏实。

　　姜莜点了点头，她心中没有滋生出丝毫抗拒赵衍舟的想法。她站在老宅门外一直看着，赵衍舟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那道玄色衣衫终究融进了层层叠叠的竹林之中。

　　她站在那里仍坚持往赵衍舟离去的地方看着，心中竟涌起了一丝期待。她竟然会期待着赵衍舟来接她回去，再次回到那个让她喘息不过来，只能日日等死的牢笼中。

　　姜莜压下了窜出的心思，她随着小雪走进了姜家老宅。老宅依山傍水，环境清雅，姜莜每日都会坐在葡萄藤下的竹椅上，这里的阳光高高地洒下来，穿过藤叶的缝隙印在她的身上，温暖却不炙热。

　　小雪每日都会从街上买各种糕点果子和一些新奇玩意儿回来，主仆二人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吃吃喝喝，嬉笑打闹。自来了江州后，姜莜的病果然好了许多。她面色红润，看着越来越有精神。见隔壁有人经常放纸鸢，她就让小雪也买了一个回来。

　　有了纸鸢，姜莜却放不起来，她跑上几步便喘得厉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雪和隔壁那人轮流着玩纸鸢。

　　每当姜莜看到纸鸢高高地飞上了天，她总会很激动，她不止一次地想着，若是她也能飞那么高，该有多好。

　　“小雪，高点，再放高一点。”

　　姜莜挺直了背，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纸鸢，不停地高声喊着。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宅子里，几片蔷薇花落地，少年终忍不住好奇跃上了高墙。

　　他屈膝坐在墙上，身上带着蔷薇花香。飘逸的发丝自头顶垂落，毫不拘束地飞扬在风中。浓密的睫毛下藏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澄清地印着金黄的光。

　　红衣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葡萄藤下难掩兴奋的女孩，他顺着姜莜莹白的手指看到了半死不活飘着的纸鸢，一时笑出了声。

　　小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突然传来的笑声令她恼火，她同姜莜不约而同地怒视着高墙上的少年。

　　小雪拉着风筝线呵斥道：“你是谁啊？怎么这般失礼？躲那儿偷看也就算了，怎么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少年并未觉得不好意思，他笑容爽朗，一脸真诚地对着院中的两人拱手致歉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非有意嘲笑。只是这纸鸢虽是用来玩的，却没那么简单。天时地利人和，缺了哪一样，都是飞不高的。”

　　姜莜仰着头，人看着病弱瘦小，一双桃花眸子顾盼生姿，动人心扉。

　　“那你觉得我们是缺了哪一样呢？”

　　少年指了指被乌云罩住的天空，“今日虽有风，却是个阴雨天。空中水雾大，纸鸢吸了水，自然难以飞起来。”

　　顺着少年的话，一滴滴雨珠从天而降，彻底将盘旋在低空中的蜻蜓纸鸢砸落在地。小雪顾不得去捡纸鸢，她奔到姜莜身边，护着她往屋内小跑。她一边跑着一边愤愤念叨道：“我看这雨就是他招来的，真是个乌鸦嘴。”

　　姜莜伸手去接掉落下来的雨滴，她仰着头，任由着雨滴打湿自己。林间清新的雾气被她深深吸进体内，她拖着小雪的手，在雨下转了一圈又一圈。

　　轻盈的笑声回荡在山林间，姜莜的快乐看似那么简单。她像藏匿于山间的精灵，猛然闯进了少年的世界里。

　　少年同蔷薇花一起淋在雨下，雨水划过他的脸庞，滴落在花瓣上。他高声对着姜莜喊道：“姑娘，待天晴后一起放纸鸢如何？”

　　姜莜笑着高声回道：“你说什么？”

　　“小姐，我们快回屋吧！殿下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把你接回京都的。”

　　姜莜被小雪拉进了屋里，门扉被紧紧关上，隔着雨幕，女子的笑脸依旧不停浮现在少年的眼前。

　　“咳，咳咳。”

　　肆意淋了一场雨后，姜莜不出意外地病倒了。她裹着锦被坐在窗前的竹榻上，任小雪怎么劝说，都要坐在窗边吹着小风。

　　雨后清新的空气不断萦绕在鼻息间，姜莜拱着背，双臂杵在腿上，一只小手从锦被中钻了出来，一口喝着热茶，一边兴致盎然地翻看着话本子。

　　“小雪，下册买回来了没有啊？我这都要看完了。”

　　女子撒娇的声音传来，像羽毛拂过少年热烈的心。红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靠在窗边，手上拿着一瓶蔷薇花，俯身看着女子一侧鼓起的粉嫩脸颊。

　　蔷薇花瓣上悬着露珠，映照出天际悬挂的七彩飞虹。少年郎眸中星光熠熠，澄澈地展现出女子姣好的侧颜。

　　“最后，张远生携剑远走江湖，而葛娇娇……”

　　又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姜莜瞬间围紧了锦被，她警惕地看向窗边。少年拿着蔷薇一脸笑意，他笑得坦荡，笑得畅快，笑得毫无保留，像来看望老朋友一样，熟稔地将花放在了案几上。

　　虽然眼前这人行为鲁莽无礼，两次三番地偷看偷听，可姜莜却并没有感到很反感，她心底莫名信任着这个陌生人。

　　“你是谁？怎么总是偷偷摸摸地出现？”

　　少年抱着双臂，他侧身倚在窗边，好奇地看着姜莜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姜莜迎着他的目光回怼道：“是我先问你的。”

　　少年朗声笑了起来，“我叫韩凛，是住在姑娘隔壁的邻居。几日都未曾听到姑娘的笑声，便带着鲜花来看望姑娘了。”

　　姜莜点了点头，垂下的眸中迅速闪过了一抹厉色。她捂唇咳嗽了几声，继而笑着仰起头来说道：“哦，我知道了。谢过你的花，我很喜欢。”

　　笑意在韩凛琥珀色的眸中顿住，继而如烟花般绚丽地绽放开来。他纠缠着问道：“那姑娘的芳名呢？”

　　姜莜狡黠地说道：“我从未说过要告诉你。”

　　韩凛一副失落极了的模样，他转过身后靠在窗棂上，眸中含着笑，却沮丧着说道：“好吧！姑娘的身体忒弱了些，只淋了一下雨，便病了好几日。”

　　姜莜又翻了一页话本子，她随意说道：“我喜欢淋雨，好不容易没有人能管着我了，自然是我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韩凛长吟了一声，一脸慌张的小雪拿着信匆忙跑了过来，她刚要推开屋门，便注意到了门外的韩凛。小雪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她挡在姜莜的面前盯着韩凛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又是你啊？你想对我们家小姐做什么？”

　　姜莜偷偷笑着看向窗外对峙的两人，她抽走了小雪手中的信，打开看了起来。只是看着看着，那双翠羽般的柳叶眉微微蹙起，樱唇也瘪了瘪，姜莜叠好信纸后又将其放了起来。

　　韩凛侧身看向姜莜说道：“这是有人来管姑娘啦？”

　　姜莜瞪了一眼韩凛，便被小雪的背影挡住了视线。小雪踮起脚挡在姜莜面前，她警惕地看着韩凛。

　　“看来姑娘没了心情，那改日韩凛再来看望姑娘，这位姑娘就不必相送了。”

　　韩凛说完后就踩着墙壁跑了个没影，小雪哼了一声，她转眼就看到姜莜如被晒蔫的花儿一般无精打采地坐在竹榻上，完全没了清晨同小雪讨价还价的气势。

　　“殿下怎么知道我去淋雨了？”

　　小雪肯定道：“柳太医，一定是柳太医告诉殿下的。小姐，殿下是怎么说的啊？”

　　姜莜看着那瓶开得正盛的蔷薇花撇嘴道：“殿下过几日会路过江州，他要过来看我。”

　　小雪隔着窗子安慰着姜莜说道：“小姐，殿下这么疼惜你，他不会舍得教训你的。小姐不想让殿下知道的事情，小雪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只是小姐，你一定要养好身体，然后幸福快乐地一直生活下去。”

　　姜莜笑眯眯地拉过了小雪的手，她握着那双陪着她长大，一直搀扶着她的手软声道：“好小雪，我要你一直陪着我，我们都要这样幸福快乐地一直生活下去。对了小雪，你帮我去查查刚才那人。那个人姓韩，还住在我们隔壁，这实在太凑巧了，我们必须要提防下他。”

　　小雪凝重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我这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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