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 清梦到故家

　　回到套房，客厅的主灯已经关闭，只留下几盏精心布置的低矮光源，方便夜间视物，又不刺眼。下午睡得凌乱的床铺此刻焕然一新，靠近落地窗一侧的被角折了一个标准的45度，枕边摆着一件叠好的丝质睡袍。床头柜上也多了一个精致的夜床托盘，上面放着玻璃瓶的依云矿泉水和一个玻璃杯，杯口覆着印有酒店logo的纸盖，旁边还有一张手写卡，是关于明天天气的温馨提示。

　　林之随打量着这些体贴入微的细节，而谭令容那边，他的手机响起来后，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仿佛约好了似的 “络绎不绝”。

　　【妈，没事…嗯，在香港处理公事，是…之随也在，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再说】他压低声音，走到客厅角落，不想在电话里多作解释。

　　【小姨，…没有的事，小姨夫生日？好，我知道了，我和大姐一定回来】小姨在电话那头责备自己快结婚了居然不告诉她，简直是不孝，还非让她带女朋友回家给小姨夫过生日。他无奈地应付着，匆匆挂了电话。

　　【喂，大姐，是的…在香港，什么‘合约女友’，不是合约…，嗯，说让我们回去给小姨夫过生日。好，你到了香港再联系吧，这次会多待一段时间】林之随从未见过谭家大姐，她比他们大很多，早年去国外留学，毕业后就定居了，几乎不过问谭家的事，她小时候和谭令容感情很要好。

　　他应接不暇，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耐心，渐渐转为难以掩饰的烦躁。

　　就在这时，谭令容一顿，看了眼屏幕，神色郑重起来。他对林之随做了个“我去接电话”的手势，便径直往宽敞的露台去，并顺手拉上了厚重的玻璃移门。

　　阳台外，维港边的海风夹杂着一丝凉意。谭令容靠在栏杆上，接通了电话。

　　“爷爷。”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没有寒暄，直奔主题：“这次是认真谈的，不是合约了吧？”

　　谭令容揉了揉眉心，他没想到当年爷爷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地没拆穿自己，“爷爷，原来您当时都知道。”他还以为除了大姐，家里没有其他人知晓。

　　“我还没老糊涂呢，集团的叔叔伯伯说得绘声绘色。我不信，我听你说。”老爷子郑重道。

　　“是个意外，她身体不舒服，所以在同一间房照顾，没有别的事。”他轻轻揭过，不愿深谈。

　　那边顿了顿，迟疑着开口道：“是之随吧？”

　　谭令容微滞，没有直接否认：“您怎么猜到的。”

　　“哼，你小子。从小到大守着规矩，不像容二是个混不吝的。你身边除了之随还有哪个近过你的身？更不要说开重要会议的时候，在你房里休息。”老爷子的语气先是带着几分了然，随即又沉了下来：“说起来，之随这孩子命苦，她妈妈那边，跟咱们谭家是至交。当年她外公家落魄，林家竟然反口就不认这门婚事了，她妈妈硬是和家里断了关系也要生下之随。”

　　谭令容静静听着，夜风有点凉，他向里侧靠了靠。

　　“再后来，她爸爸听从家里安排成了婚，之随才落了个外室女的身份。林家出事，她爸爸锒铛入狱前，豁出老脸，秘密把孩子送到我们跟前。那时候，你爸这个混账东西，嫌麻烦，怕惹一身腥，说什么不肯叫小之随进家门。”老爷子说到这里厉声道：“是我拍的板，就剩这么一点骨血，我们还往外推，那还是人吗？！”

　　谭令容默然，这些陈年旧事他只隐约知道，但从未听爷爷如此直白地讲起过其中的渊源和决断。

　　“令容啊，”老爷子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嘱咐，“之随这个孩子，看着温顺，骨子里要强又敏感，考上大学就搬出去，是怕招惹你爸妈嫌弃，毕了业努力工作，在外从不宣扬和咱们谭家的关系。可她爸爸妈妈的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啊。”

　　“现在阴差阳错闹这么一出，爷爷不管外面怎么传，也不干涉你怎么想…”

　　老爷子停顿片刻，声音尤为清晰郑重：“假戏真做也好，逢场作戏也罢，总之，你不能让她受委屈，更不能伤着她。听明白了没有？”

　　谭令容望着脚下维多利亚港璀璨如星河般的灯火，沉默了片刻，隔着玻璃门，林之随正拿起床头的杯子端详，侧影在温暖的夜灯下显得格外单薄。那个许多年前站在老宅落地灯旁、同样安静乖巧却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与眼前的身影渐渐重叠。一种混杂着保护欲和复杂情愫的情绪悄然蔓延。他低声应道：“嗯，听见了。我知道分寸。”

　　挂断电话，他没有立刻进房间，夜风微凉，他却需要这片刻的清醒来理清纷乱的思绪。今天这场意外，始料未及，而那句“不能伤着她”的嘱托，就像投入他心湖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远比他想象的要持久和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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