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宿敌失败以后

　　“知道了，殿下。”希斯塔转过身，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想到您对我寄予了这样的厚望，我真是受宠若惊呢。”
　　泽珀尔似乎没察觉她之前的异样：“你刚刚做得很好……是有想起什么吗？”
　　“有啊。”
　　泽珀尔的眼睛倏忽间闪烁过一丝亮光。
　　“殿下不觉得这些话太大胆了吗？”
　　“我本以为，殿下身为圣殿骑士，应该是圣殿魔法最坚定的簇拥者。”
　　“如果我没记错，这正是那位黑魔女曾提出的观点吧，她是杀害教皇的异端，她的学说自然也应该被抛弃。”
　　“并不是这样的，希斯塔。”泽珀尔对这个称呼逐渐顺口：“这与我是否是圣殿骑士无关。”
　　“作为魔法师，追求更高的魔法境界是毕生的使命。这也与她的立场无关。”
　　他是道貌岸然的圣殿走狗，她本应为这句轻描淡写的开脱感到愤怒的。
　　但她此时，却什么情绪都没有。
　　所以他突然表现得善解人意，是想借此瓦解她的戒心吗？
　　他的转变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泽珀尔继续说道：“她的这些话……曾经震撼了我很久，可是……”
　　他看着希斯塔，虽然语气十分惋惜，表情却依然肃杀冰冷。他没说完，尾音有些颤抖，恰到好处的遗憾快让希斯塔相信他是真心为她说话了。
　　有必要演成这样吗？
　　希斯塔很努力地维持表面上天真的疑惑，泽珀尔看着她，好像图穷匕见的杀手，嘴角扬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很可惜，她确实是罪无可恕的恶魔。”
　　希斯塔有些受够了他这副激怒她的做派，她要把节奏重新抢回自己手中。
　　希斯塔也笑了：“那殿下还觉得我像她吗？”
　　泽珀尔猛地盯紧了希斯塔。
　　这种话对他总是很灵验。
　　“殿下说这些的时候看我的眼神，真像在我身上找什么人的影子呢。殿下说过我的气息和黑魔女很像，难道殿下其实很欣赏她，想要拿我当替代品？”
　　她如愿看到了泽珀尔失控的表情。
　　她乘胜追击：“虽然她已经死了一百年了，可是哪个女孩子都不希望被喜欢的人这样想吧，殿下再这样，我真的要吃醋了！”
　　泽珀尔神情极其复杂地看着希斯塔，他觉得这张脸还是骂他更顺眼。
　　他真的需要再研究一下重生魔法的副作用了，越快越好。
　　“希斯塔，我不希望我的学生被人认为是失礼的人。”他试图制止她。
　　“喜欢一个人就直接告诉他，有什么错？我只对殿下一个人这样，也叫失礼吗？”
　　“我是你的老师，询问学习之外的事就是失礼。”
　　“既然这样，那我以后就不喜欢你了。我不想学习，我喜欢无所事事。”
　　“你真是……”泽珀尔额头上的青筋直跳，魔女果然是魔女，失忆了也一个样！
　　她看泽珀尔被她气得快吐血，还要忍着不和她大打出手，内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她感觉这一招用多就不灵了，于是坏心思的魔女打算演一会乖学生。
　　希斯塔有一大堆不能好奇的疑问，憋的她难受极了。她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一个能问的。
　　“泽珀尔老师，”希斯塔换了个正经语气：“其实，我曾经听一个退休的分会长说，殿下改了很多黑魔女的魔法，殿下是因为那些魔法很有用才改的吗？”
　　听见她突然能正常理解，泽珀尔脸色缓和不少，他甚至还有心情用魔法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听讲。
　　“是的，我在一些实用性很强的咒语里加了一些圣殿魔法的语言，让它们更好被魔法师控制。”
　　“正如我刚才所说，魔法是魔法师和世界产生的共鸣。所以在学习魔法的过程中，使用者学习越是投入，就越有一定概率和创造者共感。”
　　“黑魔法大部分都源于魔王魔法，魔咒里会使用很多魔王的造语。祂的语言虽然魔力更强，但诱惑力也更大，一旦共感太深，很容易变成嗜杀疯狂的恶魔，就比如那位黑魔女。”
　　真让你懂完了，希斯塔在心里翻白眼。
　　她露出一个十分受教的表情：“谢谢殿下，我明白了。”
　　然后接着问道：“那殿下研究这些魔法的时候，有和黑魔女共感过吗？”
　　-
　　她想干什么？泽珀尔危险地眯起眼睛。
　　希斯塔得意地想，刚才那能叫问题？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泽珀尔冷冷地和她对视，如果不是希斯塔眼中的好奇太过坦然，他真想把她关起来拷问几轮。
　　良久，他阴沉沉地开口：“自然没有。”
　　希斯塔完全不信。
　　她就说他怎么突然这么懂黑魔法学了，原来是和她当时共感了。
　　但她还是十分疑惑，他到底怎么搞到她发明魔法的记载的。
　　难道是教廷还残留着什么禁书？
　　她嘴上顺着泽珀尔的语气：“也是，殿下怎么会和那种恶魔共感呢！是我太胡思乱想了，这简直是对殿下的污蔑！诸神在上，请宽恕我对圣殿骑士的冒犯，我保证泽珀尔殿下此生绝不会和黑魔女共感！”
　　她看见泽珀尔的脸色更难看了。
　　希斯塔的心情更好了，她十分愉快地把心里记着的两笔泽珀尔用她魔法的旧账划掉了。
　　她此行的目的，还有学几个可以打掩护的圣殿魔法，于是见好就收地问道：
　　“那泽珀尔老师，可以先教我几个圣殿魔法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的要求，泽珀尔反而突然没那么想教了。
　　“为什么想学圣殿魔法？”他问。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而已。”希斯塔说：“喜欢本来就没有理由，殿下难道不懂吗？”
　　或许是他从来没想过她用圣殿魔法的样子，所以就算她疑似失忆了，他潜意识里也没计划过这个选项。
　　是啊，他为什么没想过教她圣殿魔法，让她变成新的样子呢？
　　见他沉默，希斯塔生怕他不愿意，故意说道：“殿下不教我圣殿魔法，难道还想教我那些所谓的黑魔法？就算我想学，可那些也太难了，我肯定学不会。”
　　“不会的。”泽珀尔脱口而出。
　　“为什么？”
　　……他心说还有人能快过自己学自己的魔法吗？泽珀尔于是解释道：“因为你是真正百年一遇的天才，比我还要更有天赋。”
　　好你个泽珀尔，终于承认了。
　　希斯塔笑眯眯地凑近泽珀尔：“那殿下就教我那个超大范围的净化魔法吧，那个闪闪亮亮的，可漂亮了！”
　　“而且也有一定的难度，正有利于我这种天才的魔法学习，对吧？”
　　泽珀尔一时找不到天衣无缝的理由拒绝她。
　　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其实就在他使用复活魔法的时候，或许是上辈子从没用过黑魔法的原因，他和魔王发生了深深的共感，这和他本源的信仰之力冲突，产生了严重的魔法反噬。
　　虽然爆炸很快让他命丧黄泉，他没有感觉到什么，但是反噬的后果随着他的重生来到了一百年后。
　　他的心口有一个荆棘状的伤疤，每过度使用一次圣殿魔法，那里的反噬就会加深一些。这也是为什么他开始“改良”许多她的黑魔法。
　　好在一百年后，常用的强力圣殿魔法已经很少。
　　然而这个希斯塔——
　　只要她不是真的失忆，她就一定能在他施法过程中看出他的异样。这对他来说，有可能是致命的。
　　不过在他看来，再致命的弱点，也能变成博弈的筹码。她在挑战底线方面从不会令他失望，这正是作为她对手的乐趣所在。
　　试探怎么会有足够的一天。
　　他很快做好了决定：“走吧，去后面的实验室。”
　　-
　　魔法科学院一直有为危险魔法测试设置的实验区域，场地上安装了空间扭曲的魔法装置，只要在魔力阈值内就不会干扰到外界。
　　希斯塔其实有点奇怪，净化魔法是节庆典礼上很常用的圣殿魔法，跑去实验室教学的意义是……？
　　但她没摸清泽珀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短暂地思考了他在里面布置陷阱杀掉她的概率不大后，她跟了进去。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很显然，泽珀尔似乎对失忆的希斯塔没有杀心，因为他进去的时候，两辈子里第一次，把后背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希斯塔的攻击范围里。
　　说不动心当然是假的。
　　她几乎是本能地在指尖凝出一片锋利的棱镜——
　　“这里是魔法科学院的实验室，在这里测试任何魔法都不会被外界检测到，所以……”泽珀尔循循善诱：“如果你其实更想学和魔王有关的黑魔法，我也可以教你。”
　　希斯塔没想到他是真是想教她黑魔法。
　　“为什么殿下一定要教我黑魔法？”她迅速收起了棱镜，疑惑地问。
　　她是真的疑惑了，她不认为共感几次就能让虔诚的圣殿骑士接受黑魔法到如此地步。
　　“了解魔法的全部，然后再决定用什么魔法，不好吗？”他反问，“不喜欢自己做选择了？”
　　泽珀尔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
　　她有些想笑，觉得自己怕是已经神智不清了。
　　“如果你害怕可能和魔王共感，我就在你身边，可以随时为你净化。”
　　这次轮到希斯塔沉默了，她搞不懂这人为什么反而希望她重新掌握这些“过去的力量”。
　　怕再度推辞引起泽珀尔的怀疑，她道谢后召唤出那把蓝宝石魔杖，控制自己的魔力催动魔杖，等待泽珀尔的咒语。
　　就在泽珀尔同时催动他的金色鹰头魔杖时！
　　这根魔杖！希斯塔终于知道泽珀尔为什么会看似好心地送她根魔杖——
　　这根魔杖催动后的振动，竟然和泽珀尔的魔力波动存在微弱的共鸣，如果她没猜错，只要她携带这根魔杖，他就可以察觉到她位置的具体方向。
　　希斯塔被摆了一道，心里怒火高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她恶心极了，只想赶紧结束这所谓的教学环节。
　　气愤的希斯塔一遍就“学会”了自己的黑魔法，她不想再多看一眼那根魔杖，光速换成了蔷薇魔杖，催促泽珀尔：“老师，可以下一个了。”
　　泽珀尔对她堪称神速的魔法理解没有一点惊讶，他站至她对面：“范围净化的咒语会有点长，你需要仔细看着我的口型。如果你的魔力撑不到咒语念完，记得随时停下来。”
　　随着泽珀尔低沉的嗓音，整个空间中浮现了许多晶亮都金色星星，慢慢向他的魔杖汇聚而去。
　　泽珀尔缓缓念完咒语的最后一个词汇，所有的星星开始向上生长，然后像一朵烟花一般，落在整个空间的每个角落。
　　可就在此时——
　　泽珀尔突然心口一滞，口中溢出一丝鲜血，眼看着就在她面前晕倒了！
　　希斯塔懵了，他又在演哪出？
　　她的身体先于她的理智伸手，扶住了泽珀尔。可惜她并没有力量接住一个比她高很多且身体健壮的成年男性，结果就是泽珀尔半躺在她身上，他们一起坐在了地上。
　　“殿下，你怎么了？”希斯塔心里疑惑，假装很关心地朝他丢了几个简单的治愈魔法。
　　泽珀尔依然紧紧闭着双眼，一只手攥着心口的衣服不放。
　　“不是吧，你在这出问题了我岂不是要给你陪葬啦！”希斯塔一边拍泽珀尔的脸一边假惺惺地念念叨叨：“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怎么还没反应？
　　她探探他的鼻子，又摸摸脉搏，再挠挠他的脖子。他还有呼吸和心跳，治愈魔法却不起作用，但看着确实不像装的，也太奇怪了吧？
　　这是试探还是真晕过去了啊？
　　他的手为什么抓着心口？希斯塔费了很大力气才掰开手，结果发现手里什么也没有。
　　那问题就在身体上？
　　希斯塔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只觉得这情况简直麻烦极了。
　　她两三下解开了泽珀尔的军装扣子，然后是衬衫扣子，又一把扯开了里衣——
　　泽珀尔年轻的身体充满了力量感，宽肩窄腰线条分明，轻薄的肌肉下好像蕴藏着蓬勃的能量，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美色当前，希斯塔不由得盯着看了好一会，突然生出些新的恶趣味。
　　这身体如果刻满咒语变成她的仆人，好像也不错。
　　她很快发现了他心口的荆棘伤疤，她认识它，荆棘是魔王力量产生的特殊印记，她最后几年过度使用魔王魔法时也有一个。
　　但泽珀尔从没用过魔王魔法，又是哪来的这个标记？
　　难道是因为那个复活咒语？
　　这个新变化深深吸引了希斯塔的注意力，她简直要迫不及待地溜进禁书库找线索了。
　　希斯塔一边思考，一边拿着蓝宝石魔杖在泽珀尔胸口来回摩擦。如果是上辈子她有这种机会，这根魔杖早就贯穿他的心脏了。她拿着杖尾来回拉扯，力度控制的并不好，所以那颗蓝宝石在泽珀尔的皮肤上时而微微弹起，时而又来回翻滚，像一条快乐的孔雀鱼。
　　“啊！我知道了！”希斯塔觉得玩得差不多了，从身上翻出一个小药瓶，是女仆早上给她带的魔药。
　　她捏着泽珀尔的鼻子给他灌了下去，“试试吧万一管用呢？”
　　不知道是魔药真起作用还是时间到了，总之不一会儿，泽珀尔就醒了。
　　他皱眉看着自己敞开的上半身，希斯塔连忙假意解释道：“无意冒犯无意冒犯，我都是为了救你呀殿下。”
　　“那我是得谢谢你，希斯塔。”泽珀尔注视着希斯塔，就这样正对着她，一点点扣上了胸前的衣服。
　　她坦然地迎上了这束目光。
　　“看来你很满意今天的教学。”泽珀尔站起来，最后披上外套，弯腰向坐着的希斯塔伸出手，作势要拉她起来。
　　希斯塔正要伸手，却见泽珀尔径直向下，握住了她抓着魔杖的右手。
　　紧接着，他的手沿着魔杖一路向上，抓住了杖头的蓝宝石。
　　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蓝宝石，低沉笑道：“我也很满意你这个学生。”
　　希斯塔几乎要怀疑他刚刚根本没晕了。
　　“殿下既然身体不舒服，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希斯塔直接收了这根魔杖，换了一根支撑自己起来，“只能麻烦殿下关实验室了，我先上马车。”
　　泽珀尔沉默地看着希斯塔离开的背影。
　　她没有动手，是真的失忆了，对杀他失去了兴趣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结果他明明应该高兴才对。可他此时内心惴惴，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失望。
　　-
　　泽珀尔醒来后不久，他们便回程了。对于希斯塔发现的伤痕，泽珀尔解释为诅咒的副作用。
　　泽珀尔出生便带有不能拿剑的诅咒，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又骗她。
　　那诅咒从来都是一个人负责应验一个人付出代价，怎么会有人一边被诅咒了还自己给自己付代价的。
　　她下的诅咒，自然是她付代价。
　　她付代价……希斯塔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手上的荆棘印记为什么从来不痛？她从未见过对下诅咒方没有任何影响的代价。这说明，这印记根本不是代价，只是戒指的映像，单纯告诉她什么时候诅咒发动了。
　　难道她在付的，还有别的代价？
　　希斯塔觉得这一趟教廷的禁书库她是非去不可了。
　　有了新目标，希斯塔突然就觉得自己饿了，她叫停马车，在路边买了四个可丽饼。
　　她上车后，泽珀尔看着她每一个都来了一口。
　　“殿下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发现泽珀尔在看她，希斯塔问。
　　泽珀尔沉默。
　　希斯塔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说：“你不会想吃我的可丽饼吧！”
　　“……我没有说。”
　　“殿下不会不知道，分享食物是喜欢的人之间才有的‘特权’吧。”
　　希斯塔阴阳怪气。
　　“那就是殿下忘了，我认为我有必要再次重申一遍：从今天起，我最喜欢的是无所事事，”
　　“不喜欢你了哦，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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